“我主,姚鼐应召而来、恭聆圣旨。”“宰辅怎的今天如此客套!”皇帝下殿来扶起他,“吾准备推你受封镇国公、并接管慕容家西北军权,你准备准备、多多跟他们熟络熟络……”“回禀我主,姚鼐只是一介书生、蒙我主垂怜,忝食君奉十余载、未有功绩,不敢受封;未经沙场、不能服众,故而无法掌兵!请陛下另择贤人高勇……”“朕意已决,你无需多言!”皇帝就是皇帝,说话做事毫不拖沓、并且不容商量和质疑。只有姚鼐心里憋屈,镇国公府才遭大难、自己就要受封公爵,这让他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师父和少游……
“少游还没死。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就去接他过来。”瑶琳蹲在假山旁逗弄池塘里的锦鲤,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姚鼐大异:“大火烧了一夜、没人从火场里逃出来,更何况少游他神志不清……”“你希望他烧死了?”瑶琳将一枝柳条从水里抽回来、甩了姚鼐一身水,“我感觉到有强大的魄动、昨晚火起之时,虽然只有数息的时间、但那股魄动的主人,有足够的能力将少游从火场平安带走。”“说不定是行凶呢?”姚鼐反驳道。“你是不是脑袋锈掉了?还国之巨匠、皇帝宰辅呢,那样强大的人行凶还需要再放一把火么、多此一举!”瑶琳又将柳条抽打在他身上,气道。“我这就命令府卫易装搜寻!”姚鼐到底是一个缜密的人,不多时就将事情布置下去。
“茶足饭饱,我们也该走了。”闲坐于一巷尾茶楼的数人休息了一段时间、准备离开了。忽然就有几个挑夫打扮的大汉围了过来,仔细打量了少游一番、不由分说便要抬走。凉城正待发难,已听见那女人尖叫一声、被一大汉制住,示意他们不要呼喊声张。几人被推搡着进了一辆马车,马车内坐了几个盔甲俨然的士兵。那个女人却被单独留在马车门外,似是看出几人身手不凡、留一人质作为牵制。凉城扫了一眼车内的士兵、对徙武说:“没事,这是相国府的内卫、我跟他有过数面之缘。”旁边的士兵笑道:“不要以为你穿个江湖术士的大氅就想跟相国套近乎、不知道吧,当朝相国姚鼐、可是一顶一的仙师,日星象纬,占卜八卦,预算世故,十分精确;白日飞升、千里移物……”“白日飞升、千里移物这些我倒是不知道,占卜八卦就有些奇怪了、你家相爷既不是走街串巷的卦师,学这些个糊弄人的东西做什么……”那兵丁支支吾吾的答不下去,便发狠道:“一会儿相爷发落下来,看不敲断你的腿!”
马车颠簸了一阵、转过几个弯,又哒哒的直行了一会儿,停了下来。一行人被前后推搡着走了下来,只见临湖一条爬满藤蔓的矮墙、墙内依稀可见花木假山,拐角一处小门,门上石匾题着:清心。想必是相府的后园了、不肯从大门而入的原因,不用想也知道了、镇国公一门才遭屠门大火,本该罹难的世子出现在相国府、必会引起疑虑和非议,这个宰辅做的真够小心的啊。
兵丁们被挡在园门外,自有一位容装清丽的婢女引着一行人穿宅过院。不知穿过几道回廊、经过几处园池,峰峰涡涡几多遍,像是置身在一座大迷宫。终于,一个青衫长袍、巾帽步履的人迎了过来,冲凉城抱拳一揖、便一把抢过少游。只见一条淡青缎带斜拢半边额头散发,穿耳鬓覆左目系于后脑,半边脸隐约遮在散发后面,空空荡荡的左边袖管随风摆动,锦袍玉带、依稀当年。忍不住哽咽道:“少游……”少游任他拥在怀里、空洞的右眼盯着少许云彩的青空,竟也沙哑着喉咙像婴儿学话般含混不清的回了句:“师……哥……”后边少游的妻子自称的女人猛地一怔:“少游、你醒了——”接着推开姚鼐、扶他转过脸,一只手慢慢撩开稍微遮住眼睛的散发:“少游、少游,你醒了么?”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内容、像是内疚又像是撒娇:“我一直、一直都,醒着啊!”姚鼐在婢女耳边吩咐了几句便悄悄离开了。凉城低下头撩一撩眼前卷曲的散发:“呀咧呀咧、跟这样的美少年站在一起真是羞愧,让人感叹时光的无情啊!”拍了拍徙武肩膀、示意一起离开,婢女见机的跑到前边带路:“两位大人,这边请、相爷在听雨轩设宴款待诸位。”
绕过一片梅林,假山石后、湖边一座八角小楼,已然备足了酒菜,姚鼐起身迎了过来。“姚鼐见过凉城阁下!”姚鼐说着便要失礼跪了下去、被凉城一把拉住了:“一别数年,宰相大人还是英姿勃发!”“愚弟少游多蒙搭救,姚鼐感激不尽!”低头抱拳一揖,凉城却不再拦他,自顾自靠窗坐下:“宰相大人一步青云,生活惬意——可千万别忘了、伴君如伴虎啊……”朝少游所在的方向摇了摇头、姚鼐当然知他所指,十三年前的灭派大难、至今铭记于心。徙武对这些贵族间应酬颇为反感,心下又记挂樱的伤情,不免闷闷不语。“两位尽可以在这里小住几日,我的家风甚严、不会有不利的消息散播出去的。”“少游他昏沉十多年,你不要过多刺激他、安心静养些时日,恐怕剑术什么的、再也无缘了。不久我会通知贺兰掌门前来接人,还请宰相细思利害、不要误人误己。”“……姚鼐明白。”
少顷有婢子引少游夫妇前来,与诸人相认叙旧不提。
夜色岑寂,星光熠熠。“说起来,这样爬上屋顶看星星、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姚鼐枕着胳膊躺在屋顶上,一旁少游斜倚着屋脊。“对于我而言就像是昨天一样!”少游扫了一眼昔日的师兄,贺兰的剑圣,如有所悟的说:“师哥这十多年、也过得很辛苦吧!独自背负着、叛徒的罪默默支撑,为贺兰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大地的万民……”姚鼐摆了摆手道:“只不过是做想做的事罢了,已经很满足了。能够为贺兰做一些事,为万民做一些事、就能告慰我师父的在天之灵了!”坚持想做的事,不管是受人误解、还是亲友离散,一直默默守着内心那一道堤坝,黑暗里摸索也好、跌到哭泣也好,留给他人的只有一条坚定的背影。
“还记得那时候去后崖采山果,经常看到你和真儿师姐专心练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有出众的能力、如今师兄你不仅袭承了荡云居剑圣的称号,还当上了一朝宰相,当真令小弟佩服啊!”少游转过头去,只听姚鼐一咕噜爬起来:“你们几个也不简单啊!没想到你们几个整天就知道玩耍偷懒的小子、为贺兰争了不少光呢!西河那小子能再兴门派、着实令我从心里惊喜呢!那个小子、从小就爱依赖别人,能够独自支撑着贺兰撑过那几年、惨淡黑暗的岁月,确实长大了呢!一直都没机会、再带他练剑了,他也再不需要依赖别人了。”“师哥会一直留在朝廷吧,不想回贺兰看看么?”“回不去了吧。大概。”“西河他嘴上不说以赖别人,心里肯定还是跟师哥最亲了。”“你要回去吧?不在这里多呆些时间么?”“不了。我会替师哥像师姐问好的!”“嗯,你呀、还是跟十三年前一样,最乖巧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