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遮盖的青铜的甬道,通往那座神秘的古城。乌云卷集着飞沙,盘踞在、被巨兵贯穿的罪人身旁;沙海的邪魅桀桀的笑、戈壁的妖魔凄异哭号,是崩坏的法则颤抖、畏惧着沉寂千年的罪与罚。
然而风干的嘴角翕动,沙哑仓颓的声音道:一切皆幻象。
——《启示●重生与断罪》
山河永寂的一刻,心里会念着什么?
铁流崛起在这片富庶又流离的大地上的一百五十年前,流传甚广的《启示》早已昭示了这一切。
沙海的彼岸没有绿洲,戈壁的尽头还是沙丘。这里是诸神厌弃的角落,千年来罕有人迹,风沙都宛似凝固着、滞留着千年凝重的气息……黄白相接的一线,有稀疏的人影踉跄着、向着沙海更深处行进。而打不破的沉寂依旧铁青着脸,冷冷的注视着苍穹下的裂变。
冷肃的月光监视着大地上蠢蠢欲动的风沙,在沙丘与沙丘之间的黑影里,一个裹着苍黑斗篷的人蜷曲着、像是折磨于这昼夜巨大的温差带来的枯寒。“哼!”不远处,同样装束的人似是察觉到这边的异状、起身看了半晌,冷哼一声又躺下。虽然呼出的白气证明此时也确实够冷,仔细看那蜷曲的一人、身旁就放置着华丽缎面的褥子,浑身向外散着白气、瑟缩着发抖。
“业火啊——这次又是谁呢……”
“阁下似乎很期待呢,对这昭示着教派灭亡的业火……”像是一朵飘来的诡异的云,那个娇媚的容颜始终让人敬畏大过爱慕,不声不响的出现在红莲的圣坛。
“啊、你来了,阿烨。”话音未落只见对方噌的亮出两把明晃晃闪着红光的小刀片,冲着脖子便划了过来!
“啊咧!”嘴上大叫着仿佛招架不住的样子,身法却丝毫不乱、宛转腾挪,让那红光烁烁精巧美幻的小刀片只是在面前闪烁、宛若约定好的嬉戏表演。
映着圣坛下方赤红夺目的炽流,那女子略显阴翳的紫色装束也明亮起来。紫藤碎花的长裙曳风而舞,淡青的腰带边坠着青玉的配饰叮叮当当……
不知何时俩人的打斗已经止歇,男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半瞑目的对着女子微笑,“说不定下次就要被你打到了啊,呀咧呀咧、不愧是汲血斩魄的妖刀血梅传人,话说、你那两把闪着红光的小刀片、真的就是妖刀血梅么,怎么看都不像啊?”
女子却微微喘着气,定神望着神坛下那滚烫樱红的炽流,眼神流出的满是寂寞。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很久之前来过这里一样……凉叔,我真的跟你说的那个‘阿烨’长得相像么?”
胡子拉碴的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已非昨日华服锦缎的浪荡游子,整个人松懈下来。
“真是不饶人的小姑娘啊!阿烨——确实跟你长得很像啊!”
风化的记忆变得坚硬、却无法消失;受宿命指引的人会破开这尘封,契合的灵魂即使隔了千年万年、再邂逅也会沸腾……
封印已然松动,王。我的盔甲还在,王。我的矛依旧锋利,王。
冠冕下的面孔凝滞着。
后悔、可以令消逝的人重生么?即使重生、灵魂的伤害可以弥补么?
自己背叛自己的罪,可以自我原谅么……
水方,相传是诞生于天地初开、与这大地和天空一并存在,互相窥视,互不相接;像是透过天空的大地之投影,又像是天地相融的混沌。
“王座之前、何人当值?”淳和的音色穿透了时光的屏障,回响在千年沉寂的废墟里。
“恭聆令旨,我主。”彷佛一滴墨汁融在水里,这个人身遭蒙着水墨一样的雾。
整个大殿仿佛都苏醒了,柔和的气氛扫除着千年的阴冷。
“其他劫都还在幻城封印着吧,即使如此、我还是‘听’到了,宿命在召唤我们。”王座上只有一副华重的冠冕,却仿佛在叹息着。
“王啊,只有您才是劫、吾等追随王而生的利刃,只是劫兆。千年之前,玉鉴的谕示……”
“吾弟啊,你还是执着于那次荒谬的‘启式’啊,玉鉴的谕示、真的就无法更改么……”
墨色笼罩的身影直起身子,望那王座许久,怔怔不言。
“你去吧,去破开千年的锁链。”
商贾繁盛的牧良郡,有一户人家横跨半个内城造的园府,赫然便是徙府。这个事件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牧良的外城又向外扩建了一圈,原来的护城河只当做是游玩避暑的又一佳处。
“主人,已经找到少爷的踪迹。”被成为主人的男人合上书,头也不抬道:“小心跟着,不许被少爷发现、更不许有何闪失。”
“是!另外,发现大量不明身份的人朝着西域沙海、即少爷所处的铁城废址方向靠拢,我们是不是也……”
“无须惊慌,就是诸神的爪牙到了、在铁城之内,也不能反抗徙武。倒是你妹妹的事、还要多劳你耐心开导,毕竟徙武的不告而别,在外人看来、对她是极大的伤害,又不能告诉她真相。让伯母还有你们、受委屈了。”被成为主人的男人,正是徙府当家主人,牧良郡最大的商贾、同时也是世代受封为靖国公的传人,徙右任。
时值徙家少主徙武大婚,不常在市井露面的靖国公后人锦缎华服、仪仗齐整的去迎亲。忽然一骑女装闯入仪仗队,附耳于徙武低言数句、徙武则弃婚与她并骑而去。市井哗然,议论纷纷,但是徙府并未就此有任何说法、一向处事公允闻名的徙府主人看来还是偏袒他的儿子。
大漠深处,是无尽沙海。两个裹着苍黑斗篷的人伫立在一处略显凹陷的沙丘,“是这里了,徙武。你可想好了、此一去能否成事,皆由不得你我。”赫然便是牧良郡少主徙武,那个弃婚而逃的人。
“谁叫我生了这种怪病呢,每日夜受尽煎熬的、我猜那地狱也不过如此,所以……”
“所以,就放手一试了!徙家父子、果然胆魄过人。”
“西河前辈说笑了,论胆识、谁能和你贺兰一脉宗主西河相提并论啊,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中兴宗派于衰亡……”
“咳咳,我看我们就开始吧、否则闲杂人来了就有些麻烦了。”西河打断徙武的话,取下背上黑布包裹的狭长匣子、铺平打开,乃是一柄断剑。虽是断剑,剑身也并未显出任何锈迹和磨损,反而寒光霍霍、摄人心魄。剑身纹路乃是一柄开在熊熊烈火中的莲花,护手并剑把儿呈莲藕状。
西河摘下斗篷,望那周遭拜了数拜。这才看见他的模样,被称为前辈的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光景,发容整洁、面色谨然,一副不经世事的模样,清雅如兰草、飘逸如山岚。只见他骈指一挥,白光掠过、已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半臂深浅的沙沟,并且沟内闪光晶莹、像是附了一层寒冰。脚步一点、整个人凌空掠起,在身遭十丈内刻下数十道沟纹。这便是开启铁城的门扉,失传千年的阵法:瞬流。
徙武也要摘下斗篷,却被西河阻止。西河道:“我摘下斗篷,是出于对铁城已殁千年的亡魂之敬意。而你、这样做岂不惊扰了亡魂!?”
“将红莲刺入你胸口、待它饮足了你的血,插入此方阵眼,用铁城新主的血、饲喂守卫铁城的邪魅,就可以了。”
“呀咧呀咧,这不是要了这年轻人的命么、这样鲁莽可不行哦!”话音未落,只见原先那如镜面平滑的沙沟上慢慢化出一个人形。青色长袍外罩着一袭缀着烈火熔岩的大氅,熔岩中生长着灼灼的红莲;胡茬、散发,狭长的眼睛透着深渊一般的寂寞,整个人凭空斜倚着不知何物、眼神微瞟,嘴角含笑,说不尽的松垮不羁。
“恭候多时了,凉城阁下。”西河微微颔首施礼。
“可我不记得见过你啊……”凉城一步掠到徙武身边,“可以给我看看么?”
不知为何,徙武仿佛不能抗拒一样就顺从的把剑交给凉城。
“阁下记得这柄剑就好了。十三年前,这把剑的主人访友途经贺兰、适逢贺兰遭戮,强敌围攻……”西河侧过头,语音发颤。
“那么,此剑的主人何在?这一十三年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西河转过了身。
“是了,剑断人安在……那么,你是想送这个年轻人去那个诸神禁域么?”
“这并非是我个人的意愿,我只是顺从宿命的指引罢了。秩序需要重塑。”
“但是看来今天是不行了——”凉抬眼瞥了瞥远处沙丘疾驰而来的人影,“这个年轻人还有这把剑,我就先领走了。回见。”扭曲的光影闪过,二人已消失了踪迹。
“这就是‘术’的领域么!”西河喃喃道,随即掠向远处。
“区区凡人,竟也稍窥神域。”现形的那一团墨色身影,随即将沙丘上的阵法抹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