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镇中心穹顶里的横木虽数量众多,但宽度均没有超过一张横放的成人脚掌。邓辉在横木上坐久了,浑身便酸痛难耐,再加上肋骨处的疼痛加剧,湿漉漉的衣服雪上加霜,一时竟令邓辉苦不堪言,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
颜玲儿见邓辉表情痛苦,脸上还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本想不理会这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可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就软了下来,于是拉了拉他的衣服关切道:“你怎么了?是被雨浇完得了风寒吗?”
邓辉摇了摇头道:“旧伤犯了……受不了身上的潮气……”
颜玲儿心里想到:受不了潮气还能怎样,难道让他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可是一想到这里,颜玲儿的脸上便通红一片,忙打消这个念头说道:“再忍一忍吧,天马上就亮了,估计再等一会儿,晨钟就该敲响了。”
邓辉勉强坐直身子艰难地说道:“嗯,不能放弃。”
颜玲儿点点头道:“我们暗杀的目标不止一个,坎坦夫新爵是我们的主要目标,但我可以把他交给你来处理,你有什么话就去跟他说。如果你没有处理掉他,那我们就会帮你处理,总之,为了完成任务,我们不会让坎坦夫活着离开高牙镇。”
邓辉无声地点了点头,闭着眼睛将头歪在立木一侧,仿佛打起了盹。两人无声静坐了好长时间。下面的那五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市镇大厅,只留下一片干干净净四四方方的地砖花纹。
清脆悦耳的晨钟突然穿透墙壁进入耳边,悠扬回旋直至天际。一缕红光透过天窗射入穹顶,照在了邓辉与颜玲儿两人之间的横木上。颜玲儿抬头看了看天窗,用手摸了一下发红的横木,轻轻一笑道:“终于等来了。邓辉,女神洗礼日到了,参政大会就要开始了。”
邓辉这时倏地睁开双眼,探头向下一望道:“来了两个人!”
颜玲儿看了邓辉一眼,眼中幽怨而复杂,见邓辉并没有在意自己的神情,只顾观察着地面的情况,颜玲儿心里一叹,转而也将目光向下方投了过去。
站在大厅里的是两个瘦子,身上同样穿着红白长褂,一边走着路一边交谈到
“如果新税政策不能施行,那柳家可就要遭殃了。”
邓辉闻言蓦地一惊:柳家?是柳大小姐他们家么?难道有人要害他们?
这时却听另一个人说道:“高家这一次可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只要坎坦夫的新税政策被驳回,他们就有十足的把握夺去柳家的权利,把他们的权利分化掉。”
“能如此倾尽全力,毫不留退路地支持坎坦夫的人,恐怕全省就只有柳逸他这一个了,坎坦夫要是失败,他们家能不成为众矢之的?”
“没错,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嗯……你认为坎坦夫,能赢吗?”
“我看难。不支持他的人,当然都是尾巴被踩痛的,而他的那些支持者们,也有几个尾巴被踩痛的,所以只要柳家这扇大墙倒下……”
“众人死里推!”
“聪明!”
邓辉抬起头对颜玲儿皱着眉头说道:“有人要害柳家!”
颜玲儿吐了吐小舌头道:“害不害柳家,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吧?怎么?你还想帮柳家逃过一劫么?再说贵族的事你这个平民为何要参与?你这不是自己往泥潭里面跳吗?”
邓辉低下头没有答话,这时又听见下面的人说道:
“我听说柳逸的女儿生得国色天香,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如果能想办法把这小美人弄到手……”
“就你这大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就是轮到人关家也轮不到你!”
“咦……”颜玲儿听得一阵恶寒,“你们男人都是,好恶心……这样的淫贼我真想一箭射死他!哼!你等着,今天肯定少不了姑奶奶赏你一箭!”
邓辉心里不禁一乐:估计那人到泰尔辛德都想不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被箭射死的。
但听颜玲儿一句话直接一网打尽,邓辉心里还是有些尴尬,好歹自己也算是是个男人,这小妞说话真是太片面了。于是极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你会射箭?”
见邓辉有些崇拜地看着自己,颜玲儿忽然仰起优美的脖颈,傲然地笑了笑道:“百步之内能置三人于死地!如果你不能一刀砍死坎坦夫,那他就要成箭下鬼了。”
邓辉忙点了点头,忽然表情一紧,又一次痛苦地倚在了旁边的立木上。颜玲儿一见他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一时有些发慌道:“邓辉!你怎么了?”
邓辉将手按在左肋骨处咬牙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左肋处忽然疼得厉害,我怕我是熬不到坎坦夫来了。”
见邓辉那么痛苦,颜玲儿心里也跟着着急,于是赶紧伸手摸向布包,掏出一个红色玻璃小瓶晃了晃道:“我这里有止痛药,本来这药是佣兵为防止被抓住遭受严刑拷打而准备的麻痹药,现在你少吃一点,疼痛就能缓解。”
麻痹药……邓辉已经被剧烈的疼痛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见颜玲儿拿出了药剂,邓辉却只能轻微地点点头道:“颜玲儿,帮我上在伤口上可以吗?”
颜玲儿却摇头道:“它不是为外用而准备的。正常应该在执行任务时含在嘴里。它外层是不可融化的橡树膜,只有咬破了才能起作用。”
“我怕吃多了睡过去……抹在我的伤口上,也许也能管用。”邓辉恳求道。
颜玲儿点点头,将红色小瓶放在邓辉手里道:“你抹吧……”
邓辉:“……”
颜玲儿脸上一红道:“别看我,我才不会给你抹呢!”
虽说颜玲儿的脸蛋一时变得娇脆欲滴,万种风情,但邓辉现在还忍受着强烈的痛苦,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只顾艰难地动了动捂在左肋处的手,将右手向前摊出道:“没让你帮我抹,我想让你帮我把那个药挤破,放在我手上就可以了。”
颜玲儿知道自己想岔了,一时脸色大红,抬起头幽怨地瞪了邓辉一眼,便将倒出的一颗半透明黄色胶丸拍碎在了他摊出的手上。
一批数量近一千的帝国重兵部队这时正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缓缓地步入高牙镇西侧城门。高牙镇此刻已经是万人空巷,所有居民都放下了手中的活,纷纷拢在城门不远处,站在卫兵护卫线之外,试着一睹省政执政官坎坦夫新爵大人的风采。
先进入城门的是一批整齐的骑兵队伍,个个身披铁制重甲背别宽边长剑,胯下铁甲大马,一进门就立即分立两侧,动也不动地变成了一尊尊雕像,就连那马儿都不敢嘶鸣一声,抬起蹄子跺一下脚。后面行进井然的步兵队伍簇拥着一银骑缓缓走进城门,中间的那个人骑着帝国银盔战马,身穿银白色红边红披风铠甲,背后插着一把银质宽边剑,立在后半段整齐的步兵中间,英姿飒爽,威风八面,高牙镇的平民百姓一见这人鹤立鸡群,便知一定是执政官坎坦夫新爵,一时欢呼声如海,一浪高过一浪,上前狂拥的人群差点将薄薄的卫兵护卫线冲垮。
看到群众如此热情,银色战马上的那名将军心情也无比激动,当即从背后拔出宽剑,将三尺银光向猩红色的天穹用力一指,抖着银盔下棕色的大胡子气势汹汹地喝道:“坎坦夫新爵大人莅临本镇!丹特省边境总督,三平第一金爵卡弗林在此护卫省政执政官大人安全!”
啥?
平民听完那名将军说的话,全部愣了。就连站在城门旁迎接省政执政官的市镇执政官,两位参议大人,诸多议员,法官,贵族要员也全都愣住了。一时间城门口如同一只被拍扁的鸟一般——鸦雀无声。
马上的那位将军这时脸上可有点挂不住了:怎么自己一报完名号,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呢。自己可是负责沿海边防,三次平定海盗的金爵大人,怎么说话的效力现在还不如一个平民?想必还是自己气势不够,于是那将军一催马头,让那战马高抬前蹄,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嘶鸣。
但是围在西城门的那些平民和官员现在哪知道这位将军的想法,待那将军胯下的大马嚎叫完了以后,依旧只顾着面面相觑,城门边上两位参议大人也与市镇执政官面面相觑。还是默不作声。
同一时间,市镇大厅里留守的几个参事也都呆了,吓得只顾相互看着,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坐在大厅尽头椅子上没人认识的不速之客,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喝着小茶,好不悠闲自在。不是个大官,谁敢进门就直接跑到市镇执政官大人的椅子上落座?除非吃饱了撑的不想活了。
一个参事忐忑不安地上前鞠了一躬,语气颤抖地对着喝茶的那位爷说道:“这位……这位……这位大老爷,您是打哪里来的?属下不敢得罪,只是……只是……”
椅子上的那人哈哈一笑,对旁边跟来的随从招了招手道:“给这位参事倒点热茶,看他们这番准备,不知道要累坏多少人。”
参事满头大汗地连连鞠躬道:“茶就免了吧,不知大人能否报一下名讳,我也好……”
椅子上的棕发中年人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茶说道:“看来你们主事的不在这里,我姓提莫,名坎坦夫,嗯,你去帮我找一张纸,我现在想写点东西,快去快去!”
两个还在城边站着的参议大人这时正问着那马上的将军:
“新爵大人来了么?”
“你什么意思?我都来了,新爵大人还没来?那我来这是干什么的?陪你们玩儿的?真放你娘的狗屁!”
被将军骂了一鼻子灰,两个参议大人脸上窘态百出,连连点头称是道:
“那新爵大人现在在哪呢?”
“我哪知道?你们干屁吃的?跑过来问我?”
“可是……”两个参议大人顿时急得一脸的尿憋样:您这保护新爵大人的将军都把新爵大人弄丢了,我们这些只管迎接的人上哪去找新爵大人啊……
市镇中心的内穹顶横木上,邓辉终于喘出一口气,熬过了身上最痛苦的时期。颜玲儿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目光忽然落在他左肋骨乌黑的伤疤处,见那里居然发出了如同鱼鳞一般的光亮,一时吃惊地指着道:“邓辉!你那肋骨上是什么?”
邓辉低头一看,见伤疤周围居然生出了如同鱼鳞一般细小的黑色鳞片,心里顿时惊骇不已道:“这是……这是什么?”
颜玲儿惊愕道:“你那伤口不是被毒所感染了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邓辉点点头,眼里有着同样的疑惑:“毒伤确实是被人治好了,但这东西好像是昨天才形成的,以前的这个伤口不是这样的。”颜玲儿听了却非常无语:那可是你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身体就那么不关心么……
见颜玲儿目光灼灼,似埋怨又似同情,邓辉讪讪一笑,一挥手无所谓道,“管它呢,反正我死不了,你的药真的很有效,我欠你一个人情。”
颜玲儿笑着点了点头正向开口说些应该注意身体的话,但小耳朵却在这时忽然一动,仿佛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下面来人了!”
“嗯!”邓辉点了点头,“进来五个人,一个走在前面,另外四个是他的跟班。”
“你说下面的那个人是坎坦夫新爵么?”
邓辉向下探了探头道:“不太可能,我刚才听见西城门那边有人群欢呼的声音,现在坎坦夫应该才刚刚进城。”
“可是那欢呼声为何半途停止了?”颜玲儿好奇地问道。
邓辉放下基本快被身体热量烘干的上衣,想了想道:“可能是新爵大人在向百姓们发表讲话吧。”
这时天窗外忽然传出一声怪异的鸽子叫。
颜玲儿抬头看了一眼天窗,立即伸手向立木后面一探,拿出一副被黑布缠绕的弓箭低头对邓辉说道:“我得走了。”
邓辉点头道:“我也该准备一下了。”
颜玲儿阴阴一笑道:“今天热闹的参政大会,一定会变成一场滔天的混乱。”
此时在距离高牙镇大约三千多公里远的东方地区,一个无比阴沉的声音忽然从无尽的黑暗中盘旋了出来。这声音包含着所有人加在一起还比不上的仇恨,所有动物加在一起还比不上的凶残,以及所有政治家加在一起还比不上的寒冷。只要这声音被一个正常人听到,那就足以让他陷入无限的绝望与疯癫,最终无声地取走他的性命。
这要命的声音现在说了这样几句话:“我闻道了………………我感受到了………………”
“现在………………”
“该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