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邓辉说有人靠近,颜玲儿便安静了下来,一时瞧热闹似的探出头,沿着邓辉的目光看向下方的地面。
五个身着红白长褂的人在大厅中心停住了脚步,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邓辉蹲在高处,只能自上而下地俯视这些人,除了能看出他们身体的圆与细,他们的身高和相貌根本观察不到。
颜玲儿忍不住小声惊叹道:“果然是五个人,你好厉害的耳力,怎么练出来的?”
邓辉一边仔细盯着下边的几个人,一边如实说道:“小时候打猎,同村的李大哥教我的。”
颜玲儿惊喜道:“那你能不能听出下面那几个人在说些什么?”
邓辉点点头,依旧没有移开视线:“只要你不说话,我也许能够听得到。”
居然还嫌我碍事了……颜玲儿心里不满,却又没有理由与邓辉驳辩,所以只能轻哼一声,悠闲地靠在旁边的横木上不再理会。
只听下面的五个人当中最胖的一个率先开口道:“是否降税,就看明天的决定了。”那胖子的声音尖细沙哑,好像被烟熏了的老鼠,叫叫喳喳,极为难听。
旁边的一个瘦子点点头,声音低沉地说道:“那些刁民,明天肯定要在广场上集会闹事,如果压到市政大厅,我就派镇防兵把闹得最凶的统统杀掉。”
“啧!”胖子忽然非常不满地发出了一声舌响,转身挥起拳头,用力地敲着那个瘦子的肩膀大声道,“这叫严惩乱民!造反的凶民!干扰公务!威胁省政坎坦夫大人的安全!依法镇压!什么杀,什么杀!”
瘦子连躲都不敢躲,委屈地承受这胖子的敲击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参议大人,我胡说八道,只是胡说八道。”
胖子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下巴道:“税赋下降,不知要牵扯到多少条狗尾巴,香料贩子们这回要乐开花了。”
瘦子这时谦恭地说道:“参议大人,这次改革税制,对很多人的不利,坎坦夫大人必须顶住很多压力,而我知道保守派那边现在已经在极力反对坎坦夫大人此次下查,国会的元老都在弹劾,我猜测,明天参政大会的最新议案一定还未审批就要被驳回。“
胖子摇头道:“你不知道,这个坎坦夫现在也不比以前老实了,这些年你们当他一直是个缩在壳里的老乌龟?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前几年他一直在搜集保守派徇私舞弊,贪污受贿的证据。现在可以说是满手的炸药,不知道明天就要扔到谁身上,现在他矛头向外,谁还敢直接站出来与他作对,虽然我们做了不少事情诋毁他,抹黑他的名誉!可是你们看见效么?看见了吧!那些都是毛毛雨!那些平民只当是谣言,根本不信!所以不起作用!”
旁边的人都跟着连连点头,在胖子说话的当口竟是连一声都不敢吭。
颜玲儿见邓辉弯着身子听了半天还没动静,终于忍不住枯坐的无聊,便轻轻拍了拍他,开口问道:“下面的人在谈什么?你听到了么?”
邓辉挠了挠脑袋道:“你听不到么?我感觉这里回音挺强的,你也应该能听到吧……”
颜玲儿脸上一红,刚想说:“不是有你呢么。”可忽然又觉的这句话说出来有些不妥,于是急忙改口道:“我在想别的事……反正雇用我们的人已经订好了目标,我们只要按计划执行就好了,听还是不听不过是些分外的事,权当找乐子而已。”
邓辉点点头,心里却道:佣兵就是佣兵,只管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从来不顾及自己做的事违不违背人道。
“我好像听懂了一些,他们说坎坦夫新爵制定了一个新的制度,但他们不同意,因为这制度对他们不好,这次参政大会好像就是来决定这一制度能否施行。”邓辉抬起头对颜玲儿说道。
颜玲儿却俏脸一惊道:“不对,坎坦夫新爵权利那么大,直接命令不就行了?还需要来高牙镇开参政大会么?”
邓辉摇了摇头道:“可能是被一些比他还厉害的人阻碍了吧。”
颜玲儿向下一探头道:“能看出来他们都是谁么?”
邓辉一个劲儿地摇头:“我才刚来这里半周多(泰尔辛德世界一周有十天),不认识当地的官员。不过我能看出来,一直说话的那个胖子一定官职不小,那个最瘦的应该是胖子的仆人,另三个我看就是跟班的,只知道点头,一句话都不说。”
颜玲儿抿着嘴笑了笑道:“那个胖子也许是高牙镇执政官也说不定。”
邓辉抬头问道:“你了解坎坦夫新爵么?为什么听他们的话,我总感觉坎坦夫是在为平民做好事。而且我读过他的诗集……”
“诗集?你们的坎坦夫新爵还会写诗么?你还记不记得?能不能念几句给我听?”颜玲儿脸上一片惊喜。
邓辉挠着脑袋笑笑道:“我还记得其中一个叫《富翁》,但另两个让我给忘了。”
颜玲儿忙催促道:“那你就念一念《富翁》,里面讲了什么?”
邓辉侧头看向房顶,努力回忆起来道:“好像说有一个人他很有钱,也很骄傲,在伞店买了一把很贵的伞,这时候天却下起了大雨,他不舍得打新伞,就把新伞放进了衣服里。”
颜玲儿忍不住轻声一笑:“这人怎么这样?难道伞不是用来打的么?放进衣服里,被雨淋了怎么办?”
邓辉也跟着笑了笑说道:“还有,他刚把伞放进衣服里,忽然又想起来他身上的衣服比伞还贵,于是就把衣服脱掉,带着雨伞全部塞进裤子里面去了。”
“哈哈哈……”颜玲儿笑得前仰后合,邓辉看她笑得放肆,毫无约束,忙上前捂住她的嘴说道:“小声点!别忘了这里是在哪!”
被邓辉温热的手掌捂住,颜玲儿脸上忽地浮起一层红晕,可是不知为何,平时对这样的亲昵行为异常反感的她,心里此刻却有一些欣喜,但自己的行动却好像还是受着某种规矩束缚似的,害得她不得不遵守那规矩,违背着自己内心的真性情,用力将邓辉的手掌打掉,一时故作生气道:“别碰我!”
邓辉干笑着收回“恶爪”抱歉道:“下意识,下意识……都是以前打猎时养成的习惯,因为总有一些比我小的猎人跟着我去打猎,所以……”
颜玲儿一扭头轻嗔道:“下回注意!”
邓辉连连点头,心里却想到:这小妞的脸也不知是怎么保养的,居然这么光滑,刚才一捂差点把手滑到一边去。想到这,邓辉也不知起了哪股子邪门的好奇心,竟将刚刚捂完颜玲儿脸蛋的手心放在鼻子前闻了一闻,登时惹的颜玲儿羞涩上脸,红霞一片,于是羞恼地拍去邓辉正嗅着的手恼怒道:“变态!”
不曾想她的这一动作过于剧烈,虽打掉了邓辉的手掌,但也将自己湿漉漉的衣服上一直累聚,就快摇摇欲坠的水滴直接晃动了下去。
水滴急速下坠,啪地一下滴在了这在下面说话的胖子脸上。颜玲儿顿时脸色大变,忙拉着不明就理的邓辉从横木上站起来道:“快倚在立木上!他们在向上看!”,邓辉知道这时候颜玲儿不可能骗他,忙起身站好,一动都不敢动。
胖子摸了一下脸上的水滴,抬起头看向穹顶说道:“该死!”
邓辉听了蓦然一惊,顿时紧张道:“我们被发现了?”
颜玲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感觉不太可能……”话刚说完,颜玲儿又注意到紧贴在立木上的邓辉,身上竟然没有一个比立木还要宽的东西,一时好奇道:“咦?你那个厉害的‘大黑鬼’哪里去了?”
邓辉淡淡道:“扔了!”
颜玲儿脸上一惊,见邓辉戏谑似的看着她,于是轻笑一声道:“骗人……”
邓辉却皱了一下眉头道:“嘘……安静,听他们在说什么?”
站在大厅中央大发雷霆的胖子这时仿佛如同狂风中坏掉的门扉一般,只管疯狂作响道:“那群修房顶的瓦匠呢!木工呢!不想活了!他们不想活了!竟把顶棚给我修成这样!你!去给我叫人!把负责修缮工作的工丁和头头都给我关进地牢里去!给我鞭笞!鞭笞!”
另一个谄媚到极限的陌生声音马上响起道:“参议大人,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您还是息怒!那群狗一样的平民不值得您气坏了身子。”
待下面争执完毕,塔楼里一时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邓辉伸回略微探出去的脑袋白了颜玲儿一眼道:“你看你,这么一动就不知道要害得多少人要遭殃了。”
颜玲儿却不以为然道:“跟我有关么,你认为现在遭殃的人还少么?我看全凭下面那个胖子一张嘴的事。”
邓辉瞪了她一眼没有理她,颜玲儿见邓辉居然是这个态度,心里有点来气,于是竖起柳眉不服道:“哼!邓辉,你要是觉得自己正义,完全可以杀完那个坎坦夫再杀了那个胖子嘛,何必和我这个佣兵斤斤计较,心胸实在狭窄!”
邓辉摇了摇头道:“我觉得我改变注意了……”
颜玲儿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去理会他说话。邓辉却仿佛不当面前的颜玲儿不存在一般,只顾自言自语道:“坎坦夫不应该被杀掉。”
颜玲儿闻言大吃一惊:“你为什么这么说?他不是杀光了你的家人么?”
邓辉却闭上眼睛摇头道:“可能,我的家人不是他杀的,我觉得干这件事的应该另有其人。”
颜玲儿一时难以相信,就凭下面那些人说的几句话,邓辉的想法就完全变了个样,这些政治家的语言蛊惑力也太强了。她可不想让邓辉与自己对立,这不是给自己的行动找难受呢么。必须想办法将邓辉的观念变回来。于是忙质问道:“你凭什么确定坎坦夫没有做那些事?”
邓辉依旧靠在立木上,闭紧眼睛仰着头,一时变得如同一个刚刚遭受了重大打击的绝望者一般。面对颜玲儿提出的疑问,邓辉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答道:“因为之前听村里人说,自己的村庄是被坎坦夫新爵防火烧光的,我想也没想就信以为真,现在才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他是凶手,而且后来我还读了他的书,我感觉,那样的书不会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恶魔能写得出来的。”
颜玲儿却冷哼一声道:“也就是说,你不想杀他喽?”
邓辉点点头:“不杀……我不想冤枉一个好人,等我调查清楚一切,再决定是否动手。”
颜玲儿听了却轻轻一笑道:“邓辉,只可惜那个人的性命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得了的,你不去杀他,我们这些佣兵也会替你动手!”
“你们也不准动手!”邓辉语气坚决了当,“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阻止你们!”
颜玲儿却无奈地嘲弄道:“没想到,这些政治家的话还真是魔力惊人,才听他们说几句话,就变成了政治家的忠实走狗,实在可笑。”
邓辉正想开口反驳,忽听刚才在下面还安静许多的胖子,突然又将声音传上穹顶道:“有一点我就不明白了,他都在风口浪尖上了,为何还要亲自下令烧毁村庄?他这种行为难道不是自掘坟墓么?”
这时又听刚才的瘦子接话道:“听说那个村庄被恶魔诅咒过,为了不让诅咒扩散,影响其他村庄,所以除了焚烧,坎坦夫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这件事比较特殊,省政议会里没有几个人敢多言的,难道他们要向着恶魔说话?那么做才是真正的自掘坟墓呢,参议大人,这其实就是坎坦夫新爵设下的陷阱,就等着别人向里面跳呢,参议大人,咱可不能上这个当!”
颜玲儿这时却傲然道:“听见了吧?坎坦夫才不是什么好人呢……什么恶魔诅咒……纯粹是借口,估计就是想从那个村庄揩点油水,才放火烧掉你的村庄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罪行。”
但出乎颜玲儿意料,邓辉听完下面的对话却还是摇头否定,只是此时的语气已经不想刚才那般底气十足:“那胖子说得对,诅咒确实会扩散……”
颜玲儿轻哼一声道:“即使有诅咒,坎坦夫也不该动手焚烧村庄,那些人难道就不是人命吗?仅仅因为诅咒就将全村的人杀光,坎坦夫还真是个无情的恶魔!”
从下面那些人的嘴里听出来的信息,现在想不承认它是事实也不太可能了。
坎坦夫……你真的这么做了么!
邓辉此刻却攥紧了拳头,缓缓将手摸向背后的短刀,一时心乱如麻:到底该不该杀……颜玲儿说的很有道理,诅咒确实不足以成为屠杀的借口,但是坎坦夫呢?你当时真的就想这么做吗?你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我不想当一个糊里糊涂的复仇者,也不能让你糊里糊涂的被别人杀死。
邓辉自知如果一直这么纠结下去,到最后只能是一个没有答案的无底洞,所以干脆将心一横,暗下了决心。
他杀了我的家人!杀了我的朋友!杀了我的村人!毁灭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凭此一点,单凭这一点!我就该将他千刀万剐!
但一想完,邓辉却忽然察觉到,刚才一直都没有在意的左肋骨处疼痛,这时居然已经加剧到了自己无法忍受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