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在那里可以把天堂变成地狱,把地狱变成天堂。——弥尔顿《失乐园》
“啊!!”
一声尖锐急促的叫喊声打断了小静的话语。
淑芹停下了脚步,她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脚下的土地上,她不敢再向梅儿家的方向望去。
“怎么了?”小静急切地拍了拍低垂着头、瑟瑟发抖的淑芹。
淑芹抬起手,微微地指了指梅儿家的方向。小静随着淑芹的指头望去。
一座普通破旧的房子,一棵苍老的梧桐树立在空空荡荡的院子中,没有住家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啊?”小静疑惑地看着淑芹紧皱着眉头的脸。
听到小静的话,淑芹猛然抬头向梅儿家望去。正如小静所说,空无一人。
院子里根本没有自行车和梅儿姐,那棵梧桐树的枝叶随风摇曳,发出飒飒的响声,似在提醒众人院内唯有这一丝生机。
难道自己眼花了?可是刚才的景象太逼真了。那车铃,那笑容难道都是自己因为过度紧张幻想出来的?或者说,难道梅儿姐还有心愿未了,来索愿的?
“小静,我还要去探望我的一个朋友,因为刚才看到路边经过的一个人长得像她,所以才想起这件事。你先回去吧,我晚些时候再回去。”淑芹强笑道,努力编着蹩脚的理由。
小静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淑芹,最后还是爽快地拍了拍淑芹的脑袋说道:“谁知道你在策划着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撒谎也不知道打草稿。算了,那我先回去了。”
淑芹看着小静走远了,内心有些惭愧,但这一丝惭愧迅速被其他的思绪给淹没了。
她缓慢地向前踱着步,回想着刚才的情形。她三番五次地望向梅儿家的院子,但再也没有看到她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人死不能复生,这一点淑芹始终坚信不疑,但她不得不思索一下关于梅儿姐自己是否做过什么不妥当的事,以致于梅儿姐来找她。突然,淑芹想起梅儿姐曾对她说过,希望用自己的钱买一辆自行车。难道梅儿姐确实是来索愿的?
刚才看到的梅儿姐如此爱惜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一定是想让淑芹为她达成这个仅有的心愿。现在继华哥已与她再无瓜葛,那么这个愿望必须得由她自己帮梅儿姐实现。
可是,自己哪来的钱去买自行车呢?而且就算买到了又怎么托给梅儿姐呢?
淑芹再次陷入了苦恼。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做一个自行车剪纸。既然那幅画已无人继承,那便随着那张自行车纸模烧给梅儿姐,这样一来两全其美。不过这件事看来今天无法全部办妥了。淑芹望了望血红的夕阳,思考着如何尽快办完这件事。
祭灵之事本便不可马虎,更何况梅儿的死又如此蹊跷,淑芹便决定眼下先将自行车纸模的工作交给画社,取画的事明日再说。
所谓的画社其实不仅仅局限于肖像画、素材画之类的设计,也包括手工艺品的制作。这样的画社在村里并不多见,但消息灵通如淑芹怎会找不到一家画社?
淑芹曾与朋友拜访过一个画师,这个画师性格非常古怪,口中总喃喃着一些晦涩的字眼,淑芹的朋友还曾冲动之下当着画师的面大骂他口中说的都是些“无稽之谈”。但鬼使神差的是,画师只是瞥了一眼骂自己的人,淑芹的这位朋友回去后便病了一周。从此,淑芹便对那家画社避而远之。
虽然这位画师性格古怪,但在艺术方面却是全村数一数二的。而且可能是年迈单身没有顾虑,手工费用也非常低,常有贴寻人启事急需肖像画的人会光顾画社。淑芹认为这可能便是天赋异禀的人常性格孤僻。
梅儿在淑芹的心中举足轻重,淑芹当然会选择这位手艺一流的画师,不管这位画师是缺鼻子还是少眼,但在梅儿姐的事上,淑芹绝对不敢怠慢分毫地去拜访这位画师。
理清了思绪,淑芹便向画社赶去,所幸画社距离淑芹现在所处的位置并不远。
一路上都是热闹非凡,让人不得不对这久违的好天气诚心挽留。
当一切都风平浪静时,总有一个人的心中依然是暗流汹涌。
十分钟左右,淑芹便赶到了画社。画社非常破旧,门外甚至没有招牌或简介,如果没有熟人介绍,绝不会有人知道这间破旧的房子是间画社。
淑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许久,无人回应。淑芹再次抬起手——
“小姑娘,别敲了,画社一周都没开门啦。”一个老太太从紧靠着画社的一间房子中走出,颤颤悠悠地向淑芹踱来。
淑芹疑惑地望着面前的这个面露无奈的老太太,突然,原来紧闭着的门在淑芹身后“吱呀”一声敞开了。淑芹一惊,差点从台阶上一个趔趄掉下去,幸亏刚才那个一瘸一拐的老太太扶住了淑芹。
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佝偻着背站在门槛前,布满皱纹的脸颊见证了岁月无情的雕琢,那双黑亮、锐利的眼睛此时正死死地盯着淑芹。
“老师傅,你在家啊!”邻居家的老太太大惊小怪地惊呼道,但画师却丝毫没有挪动视线,仿佛没有听到老太太的话语。
不得应答,熟知画师性格的老太太并没有多说,识趣地一跛一跛地走回了屋子。
“您好,我想请您帮我做一个纸模。”淑芹深呼吸两口气,尽量礼貌地对着面前这个紧盯着自己的画师说道。
“不行。”一个干枯的声音从画师的嘴里发出。
淑芹顿时感到有些愕然,因为她听说这个画师一向不拒绝任何分内的工作。淑芹的表情变得有些生硬,带着商量的口气说道:“拜托您了。只是做一个自行车纸模。”
见画师面不改色没有发话,淑芹焦急万分,咬了咬牙说道:“我多给工钱。”
画师仍然无动于衷地望着淑芹,眼睛里尽是常人看不透的思虑。淑芹这下真没辙了,她只得寄最后一丝希望,用恳求的眼神望着画师。不多一时,画师总算低垂下了眼,低声说道:“进来吧。”
淑芹一惊,喜出望外地跟了进去。走进画社,陈年破旧的摆设凌乱不堪,屋子中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霉味,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工具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张张白纸间,各式各样的图纸铺满了整张桌面,令人无法想象这个如此邋遢的老头竟拥有如此绝伦的技艺。
“说要求吧。”面色阴沉的老画师坐在了办公桌前破旧的椅子上,依然打量着淑芹。
淑芹被画师盯得后背发凉、毛骨悚然,只得迅速说道:“一个白色自行车纸模,最好是可以折叠的,大约不要超过两尺长。我明天上午来取。”
画师没有应答,敲着桌上的一支画笔,视线依然没有从淑芹的脸上挪开,仿佛对他来说,淑芹的脸就像一本复杂的书一般。
“可以吗?”淑芹极不情愿地询问道。她无法理解这个画师为何从第一眼看到自己便一直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盯住她,就算他因曾经见过自己而感到面熟,也不至于脸色如此阴森。
“我见过你。”画师没有接淑芹的话,反倒用手捏起下巴,盯着淑芹的眼睛缓缓地说道,“我看到了一幅画,丫头,有时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现实。”
看似驴头不对马嘴的一番话从画师的口中道出,画师低下头,抓过一张白纸,在白纸上迅速描画出了一幅自行车骨架图。随后又抓过一张白纸,对照着图纸熟练地折叠了一番,然后用剪刀来回裁剪着,白纸的碎片簌簌地掉落在了办公桌上。大致剪好后,画师又将白纸刷刷地展开,用裁纸刀在铺开的纸上熟练地裁割着,塑造着自行车的整体模型。
很快,一辆自行车的整体构造便呈现了出来。画师又麻利地将边角裁剪好,用铅笔轻划出了几道线条,便放下工具再次抬头望向淑芹,眯着眼说道:“拿去吧,按照铅笔线条折叠。”
淑芹早已目瞪口呆,十分钟前的一张普通的白纸现在俨然变成了一个精致形象的纸模。她完全无法想像老画师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制作出这么逼真立体的剪纸。她来不及赞叹,见画师要离开办公桌,慌忙喊道:“师傅,手工费多少?”
画师回过头,眼神深邃,不过只挥了挥手说道:“不用了。”
淑芹没有料到画师会如此慷慨大度,于是喜出望外地折起桌面上精致的纸模,按照白纸上的线条折好后,竟折成了一叠仅有纸币大小的一沓。淑芹赞不绝口地将纸模装入口袋中,万分感激地对背对着她的画师说道:“谢谢。”
画师没有转身,将手背在身后,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结束了。”
淑芹并没有询问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见画师再无其他言语,便满心欢喜地走出了昏暗的屋子。
画师说的话,淑芹丝毫没有在意。当所有的话语都被标上了“无稽之谈”这一称号后,即使有真理存在,依然会被永远埋没在其中。直到——真相出现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