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准高三,在寒意还未散去的初春,阮蓝和湛止已经开始了比之上学期期末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艰苦奋斗。他们早自习已经比我早了一节。校长在开学典礼上慷慨激昂的讲述大家背负的艰巨任务,我直打呵欠,老班就差没捂住我的嘴了。
我思索再三还是拒绝了要平白无故早起床那么久牺牲自我来赶上阮蓝和湛止的时间的建议,决定以后就自己一个人上学好了。
日子没有这俩人的影响似乎又慢下来不少。有时候会碰上卜离,他会绕一条路陪我走一小段,然后拐向另一边快速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仍然倚仗着我稀有的大脑插科打诨,自在地接受众人嫉妒鄙视的目光。甩开政治历史的东榆也学得轻松了不少,于是在听课疲劳之时就会在下面讲讲悄悄话,发发呆,随手在本子上涂鸦。阮蓝湛止的午饭时间已经在学校的安排下与我们错开,东榆看着我不爽的脸色就笑得落井下石。午休时东榆在我旁边睡得死去活来,我撑着脑袋偏过头从窗户外面望着对面的教学楼。学校的植物一定是趁我们这些青春少年打瞌睡的时候吸收了我们的精华,才会在不知不觉中长得这么随处可见。尽管东榆解释说这些都是从城外运过来的植物,要吸收也是吸收天地灵气。
“但是他们居然在这儿生根了还长得这么欢!”我还是对它们有敌意。
我看得见他们的班级,瞧不清人。
三水的空气真是清新,我对东榆说我每次走神一定是因为空气太香甜了,才会让这样沉浸。
“你就假吧你,你所有的空气都在那团绿色的叶子后面。”东榆指着阮蓝的班级。
周末去敲阮蓝家的门,也常常是没人应,家里空空的。
没听说周日要补课啊。
我会去望望湛止的卧室,通常都是在的。修长的身形似乎在藤椅里已经有些挤了,她会将腿搭下来一点。很多次想问问她知不知道阮蓝去哪儿了,又犟着不肯开口。好几次连湛止也没看到,让我不觉有些窝火。
“考大学哎,拼命是应该的啊。”卜离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和我坐在他家的台阶上,曲着腿。
“我也考大学啊,我就没这么拼命过。”
“你那颗大脑啊,都是从火星上掉下来的啊。”
“是么?”
“是啊,”他将狗尾巴草插在我的耳后,我蹬他一眼,拔下草想要塞进他的嘴里。
“哈,这样很好啊,你不觉得吗?”他有力的手抓住我的手腕。
“怎么好了?”
“轻轻松松的,不用挑灯夜战,不用凿壁借光,嗯……”他收敛起嬉笑的目光,“就这样简单自在地过着,不用付出太多也能得到一大片收获,很多人都羡慕不来的呢。”
不用付出太多也能得到一大片收获?听起来真是让人欣喜的事情。拥有这样的能力,可以任意妄为地或许想要的东西,清晰地看出自己的大块大块的优异的地方。不用太劳累。人人都歌颂那些为了梦想拼命奋斗不顾一切的人。不过是在说服自己忽略掉那些生来就拥有一切,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的人吧。反复告诫自己要忍受辛苦,也是害怕本就不强大的心脏被不甘吞噬。
卜离你是不是呢?我,是不是呢?
有花香在逐渐弥漫开来。我不喜欢花,这些自然的香气总让我觉得不自然。学校移植的各种花已经自以为是地张开了。
“我一定是对花过敏。”我揉揉鼻子。
“可是你没有打喷嚏。”东榆用书本挡住,小心翼翼地将小说翻过一页。
“可是我心里痒痒的。”
“小舒,”她抬起头看着我。
“嗯?”我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
“你说你会不会其实是应该去那种大城市的人,就是有别墅那种。”东榆想用手比划一下,似乎脑中一时临摹不出别墅的样子,只是浅浅地弯了一个弧度。
“怎么这么说?为什么去大城市?”
“不知道,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和那个什么?什么小止?湛止?哦,对,就是湛止,都应该是那种大城市的人。”
“因为我英语好?”我被这样的定义吸引,为了怕被发现,我趴在桌上将头耷拉在手上。
“不是啊,好几次在路上遇到你们,你们骑着自行车在我前面,我看到你和你阮蓝哥哥讲话,那个湛止自顾自地在前面,我就会想,这样神采奕奕的神色应该可以在川流不息的城市街头中见到吧。还有,湛止那种,淡漠的神色,是那种高级写字楼里面的高层一贯拥有的吧。”
“你小说真的看多了吧?”我撑起身,重新坐好,“我是温婉的小城姑娘。”
“我要吐了。”
“去死吧!”
我继续走神,脑子里恍然有了湛止的轮廓。真是模糊啊,像是永远抓不住她。
期末成绩下来的时候我依旧在接受众人鄙弃的目光。东榆倒在我的肩上要死要活地喊着回家要被大卸八块。
“你说,哪次我看小说你不是在走神啊,哪次我讲八卦的时候你没有参与啊,哪次我上课睡觉你不是……说,你是不是趁我睡觉的时候努力地学习了!”
“李东榆……”
“啊!啊!纪舒我要死了啊我爸会把我分尸的!”
“不会不会,鞭尸就差不多了。”
“你怎么比我还变态?”
“谁让你连拿成绩单都抱着本恐怖小说,”我扬了扬她手中的书,“也不知道后半学期你是不是被鬼附身了,看这么多恐怖小说,搞得我们八卦的话题都变得变态了。我不被你影响才怪。”
“这是个好主意!回去就跟我爸说我被鬼附身了,所以才考的这么惨不忍睹。”
“李东榆,我发誓那你就真的会被分尸。”
“啊!啊!”
“……”
一个人回家,没了上次急匆匆的冲劲儿,慢慢悠悠地我也能找到些乐趣。最后一个路口的时候我正哼着小曲幻想自己是个被黄包车拉着的富家小姐摇着锦扇回自家的大宅院,正中眼前的就是卜离斜靠着自行车望着我,整个儿意料之中的**样儿。
“你在这干嘛?拦路抢劫?”
“我用得着抢?”他挑眉,落下些碎金子般的余晖。
“也是,你往这儿一跪善良的三水人民就会自动掏腰包救济你的。”
“也是你啊,其他人我早就动手了。”他挥一拳过来,动作恰好能让我安全躲过。
“你才不会动手呢。”
“噢?”他骑上车,与我并排走着,他的车太高,加上他魁梧的个子,我瞬间就弱掉了。
“你不会欺负弱小嘛,是吧,电视里的英雄都说自己从不动手打女人。”
“你这算是拍马屁吗?”他顺理成章地俯视我。
“你非要这么厚脸皮的理解成这样也可以。”
“我厚脸皮?!我不辞辛劳这么热的天在这路口等你,你不懂感恩啊?”
“哎?”
“啊!呃,那个,我是说,我不想这么早回去,就顺便等等你,看你会不会来从这儿过。”
“明知道我只能从这儿过。”
“喂!纪舒你不要不知好歹好不好?”
“好。”我答得漫不经心。
“你……”
我一鼓气冲到他前面,身后的男生在哇哇大叫。
夕阳偏斜的有些厉害,左脸被炙烤得灼热,左手臂也有些不适,右手松开手把在肌肤上摸了摸。下一秒一大块阴影盖下来,一片阴凉覆上来。卜离赶上我,在我的左边。
“你跑那么快干嘛?你以为你真骑得过我啊?”男生瘪瘪嘴,黑葡萄似的眸子快速地转了转,看向一边。
“我没有这么以为啊,”我松开另一只手,有些吃力地稍微起身拍了拍他的头。
“你想表演马戏啊?搞什么特技?”
“我没有搞特技啊。”
“你……”
“哈哈,我们回家吧。”
“哎?”
在家终于无聊到快要发霉,我决定也找些书来看看。阮蓝他们算是正式踏上了高三的旅程,于是假期这样的字眼,也是算暂时与他们无缘了。一个人真是不好过啊,拿着成绩单离开学校的时候他们还在努力地上课赶进度,真是好要命啊,我马上也要这样了么?越想越悲伤,最后干脆就直接撞上了书柜。
“你是想下学期回学校的时候,让他们以为你整容失败了?”
卜离来我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额头红肿的一个大包,我委屈的眼神盯着他,他终于是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没同情心的家伙。”
“你没上药啊。这么大个包不上药得肿多久啊?”
“我不知道哪儿有药,爸妈又还没回来。”我倒在沙发上,病怏怏的样子,我不会告诉他我不过是快要睡着了,我盯着旁边的书——国富论,这么快就能把我催眠了,果然还是我的不明天体可爱啊。
“我来。”他一溜烟儿跑回去,再出现的时候手里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吸……轻点儿……啊痛死我了!”药水被卜离不知轻重沾上额头,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一巴掌挥过去却打到了木沙发的手把。
“你别乱动啊,又不是开刀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卜离笨手笨脚地把药水酒精什么的弄得他整个手臂上都是,看起来他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你自己笨手笨脚的啊,你这么容易受伤就应该学会怎么上药啊!”我不满地对着他大吼。
“我就是这么上药的啊,我不怕痛。”他对我扬了扬下巴。
“我怕啊!”
“那我轻点。”
“还是痛啊!”
“那我再轻点。”
“还是痛。”
“那再轻点儿。”
“……”
“不痛了?”他拿着棉签的手也沾了些药水,鼻尖上已经冒出了些汗珠。高温的蒸烤下,他的呼吸也显得灼热。
“只有一点点痛了。”
“噢,那我……”
“就这样吧,一点点痛,我就不怕。”
发出沉闷声音的电风扇吹过来,有药水的地方显得格外清凉。卜离背对着我正在收拾这些药品。以前,阮蓝也为我伤口上过药,不止吧,小时候为我搽干净满是泥土的脸,在够不到的水龙头前帮我洗手,每一件事,他都是那样井井有条,从不担心他错乱。眼前的这个人,便是粗心的,忙乱的,少了那份稳重,更多的是这个年龄的男生才有的放肆和不羁。手上更多的是篮球,而不是细小的棉签。
“我先把这些东西拿回去。”
“嗯。”
然后我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我以为卜离不会再过来了。但是我醒来的时候他坐在我身边。静止不动的他也散发出浓烈涌动的运动气息。
他捧着我的——国富论……
“你不怕被催眠么?”
他转过身看我已经醒了,拉了我一把让我坐起身来。
“你看得懂这些?”
“我爸书房的,我随手抽了一本而已。”精神好了很多,额头也不那么痛了。
“你一直坐在这儿啊?”
“嗯,你想让我躺在这儿?”
看我眼神似乎又能够闪着邪恶的精光,卜离就强硬地确认我是痊愈了,在我满屋子找武器之前逃走了。
我站在窗前看他回头对我招手,大喊你别想对我动手!我突然笑出声。穿白色T恤的简单男生,在某个炎热的傍晚回头看着我的样子,头顶上有不知名的鸟儿飞过,热风喷薄着涌来冲击着脸庞,但心里是凉爽的,像一瞬间跳入才换过水的泳池。
大城市什么的,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