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就不怕弄假成真么?”待众人散去,屋内只剩下慕容廆与宋弈二人,宋弈微微欠身问道,似乎是坐得太久,脚有些麻木。宋弈方才并没有象慕容重黎等人激动不已,外族,特别是华族士人的身份几乎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与其他诸人隔了开了,而宋弈自己,对此也并不在意。托身于慕容部,便已经将自己的前途和荣辱、性命都与慕容部绑在了一起,宋弈相信慕容廆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这并不需要他再用言语来证明。“族中将士若是不明真相,拼死奋战,族长不怕形势失去控制?”
慕容廆注视着宋弈双目,半晌,微微叹了口气道“先生来我辽东已有年余,先生认为,我慕容部至今举步维艰的根源究竟何在?”
宋弈微微皱眉,对这个问题他并非没有思考过,只是到现在为止自己也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
慕容廆再次叹了口气“失败并不可怕,怕的是失败了却不能吸取教训。慕容部现在二十余万人,辽东之地虽然偏远寒冷,但是并不贫瘠,反而出产颇丰,土地肥沃。但是至今我慕容部的兵力还不及宇文部的三分之一。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我慕容部固步自封,内迁近百年了,仍然还在原地踏步。因此,想要慕容部尽快壮大,只有效法帝国,不仅仅是农耕而已,还有手工百艺,典章制度乃至人文风俗。但是要完全抛弃旧俗,即便以我现在的威望也是难以做到,所以现在失败一次,或许反而能让我的族人们明白很多,这样总好过将来去面对更大的失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只有在血与火的洗礼下,我慕容部才能崛起于大陆”
“可是”宋弈心头一震,发现自己到底还是小看了这位不满二十的年轻族长,竟能不惜冒着举族覆灭的危险以求在危机和压力之下的崛起之机,这完全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心态“族长就不怕么?毕竟还有宇文部在旁虎视眈眈哪”
“先生且请放心,要说打败帝国大军,我们没有把握,当然这也没有必要和好处,但是要败一场,并且败得不至于元气大伤,我倒还能控制得住”慕容廆嘴角泛起冷笑“何况正如先生更了解何龛的心态,我也更了解宇文悉独官的心态。他不会在族内形势未稳的情况下和我们开战的。他杀了宇文莫圭,可他自己也还有个弟弟,宇文屈云。如果有人在这时候资助宇文屈云,那到时候,根本不用我们挑拨,这兄弟二人只怕又会上演一场好戏”
“原来族长心中早有谋划”宋弈心中稍定,自己现在可不想看到慕容部覆灭,甚至,宋弈偶尔还幻想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凭借慕容部的力量为自己已经消失的家族复仇“看来是在下多虑了,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说罢一拱手。
“先生辛苦”慕容廆也拱手作别道。
转眼间,寒冬已至。
辽东寒冷的天气虽然使得很多工作无法开展,但是毕竟慕容部在此地已经生活多年,早已适应了这种严寒,因此军队的训练和各项物资的准备仍然有条不紊的继续着。而新任东夷校尉何龛也已在新年之前到任。幽州各方势力立刻活跃起来,送礼奉迎的,探听口风的,托身投靠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不过在整个帝国北陆边境向来有冬季不用兵的习惯——而且也没有办法用兵,加之新年将至,所以幽州虽然热闹,但却没有大战前的肃杀和紧张。
就在这种气氛中,辽东迎来了又一个春季,棘城之中的气氛也渐渐的紧张起来。虽然目前冬雪尚未化尽,部分官道尚不能通行,但是据密探回报,幽州边军已经开始集结,帝国国力强盛,各项物资充足,一旦大军集结完毕便可以整军开战。而慕容部也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准备了近半年的时间,漫长的等待之中,全族上下已经逐渐失去了耐性,无不盼着大战早点到来,反正都是要打,早打早了,否则今年春耕无法安排下去,来年的生计便成了大问题。
当年三月,幽州城终于传来幽州边军开拔的消息,目标自然是慕容部所在的棘城。慕容部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开始忙忙碌碌的为大战准备起来。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或许将是惨痛的失败与死亡。
幽州五万边军驻守东北边境多年,对辽东的地形也已经非常熟悉,加上装备精良,物资充足,虽然官道路面的情况仍然比较糟糕,但不到四天时间,大军便已经渡过了辽河,最多两天时间,大军便能兵临棘城之下。
幽州军中领军主将乃是幽州边军的一员老将——贾沈。此人是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对东北边境各部族的情况可以说都是了如指掌。偏偏也正是因为如此,贾沈根本不相信慕容部会主动派兵进攻自己。这倒不是轻敌,而是相信慕容廆不会冒这个险。对慕容部而言,最好的选择是坚守棘城,等到幽州大军攻城后选择时间请降。帝国无意灭了慕容部,东夷校尉何龛和贾沈本人更没有这样的打算。只要能削弱慕容部的实力,慕容部再主动请降,给帝国一个台阶下,那么这场战争就算结束。而主将贾沈则可以轻松的获得一次不大不小的军功然后凯旋。在贾沈看来,这无疑对交战的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渡河之后的当夜,尽管贾沈出于多年行军的习惯,把军营建得坚实牢固,并且按出征惯例加派岗哨,终夜巡视,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亥时二刻,大军正值酣睡之中,冲入金鼓之声齐鸣,杀声震天,无数火箭射进了大军营地之中。帝国大军虽惊不乱,立刻在各级将官组织下迅速穿戴整齐后列好队形,准备迎敌。但正当大军严阵以待准备痛击来犯之敌时,原本的金鼓之声和喊杀声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经验丰富的帝国军人自然明白,这是敌人的扰敌之计。但是偏偏这个无赖的手段却是让大军最为无奈的,大军不可能全军枕戈待旦,即便是轮休,也要考虑如何分配兵力的问题。而且干夜间扰敌这个活的,通常都是风驰电掣般的轻骑,要派骑兵在夜间出去追击,同样不可行,不但未必能找到敌人,甚至有可能中了敌人的埋伏。何况方才的敌军不知道是在军营中有细作还是运气好,多数箭矢竟然都落到了辎重营附近。幸得帝国军营向来把辎重放在军营深处以防被敌军偷袭,否则一旦辎重被烧毁,大军恐怕只得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