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既然站起来了,沈实自然不用拼命,他退步翻身蹬上马背,不用勒缰,小红明了的一个甩尾,斜摆的马蹄激起了一阵尘土,紧咬着马嘴夺路狂奔,一路下洒下点点血痕,马嘴里滴下斑斑绿液。
滴下的绿液是军部特备的兴奋剂,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哪个骑兵舍得对自己的马儿用,刚才沈实怒吼一声将小红摔走之际顺势塞进了小红的马嘴里,疼痛的刺激,兴奋剂对神经的麻痹,让小红这匹孤骑面对万马爆发出睥睨的气概,
奔腾的万马没有停歇,不少胡人汉子愣住了,速度竟一时放缓,埋伏在草丛里对沈实放过暗箭的精瘦探子更愣了,是他亲手放的箭,他自然知道箭矢对马匹的伤害程度有几何,草原上任何一匹强健的宝马都得躺地上只有出的气难有进的气,但前面那个跑得飞快的又是怎么回事儿呢?胡人们想不清楚,只能归咎于雪山神灵对这个人的怜悯,哇哇怪叫之下催动着胯下的坐骑拼命的追赶起来。
小红跑得很快,跑得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快,但沈实知道这不是绿液的作用,这是那一记暗箭的作用,破败的伤口现在没办法治疗,小红是在用生命奔跑。
所以沈实很难过,难过的俯下了身子抱着小红粗壮的脖子,但小红没有意识,它已经疯了,疯前对自己的最后一个命令是带上沈实一起跑,现在沈实在它的背上,此刻对它而言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奔跑,不断的奔跑,如果事后它能活下来,在神武营的马厩里它就又有了一项炫耀的资本,但前提是,它要活下来。
小红的速度比身后的万马快了将近一倍,但跑起来不再平稳,而是愈发的颠簸,它跑得越快,颠簸也就愈厉害,沈实也就的伤口也就愈发的疼痛,沈实也就愈发的伤心。有一些疼痛,没有感同身受,只有一起体味才知道受伤的一方是多么痛苦,大大小小才结痂的伤口全数崩裂开来,沈实感到很痛,所以他能感受到被暗箭中穿腹部的小红在这样高强度的运动下更痛,但他无能为力,不能叫小红此刻停下来,他只能用力的抱紧小红制止它肌肉的抽动让小红的疼痛感轻一些。
但其实小红不是很痛,沈实没用过绿液,所以不知道小红的神经已经麻痹了,意识已经不在了,所以沈实妄图通过和它说会儿话分散它的注意力都做不到,小红只知道狂命的奔跑,只知道朝着远处高大的城墙奔去,超过了撤退的战斗骑兵它不管,那些骑兵胯下的马儿们惊讶的瞪大了马眼它也不管,然后它又超过了更早撤退的侦查骑兵,也不管,一路滴淌着血水与馋液,只留下了一条笔直触目的血迹。
...
城楼上的决策者们没有看到到了跟前,曾在远方搏命的沈实大发神威的举起小红,也没有看到小红中了暗箭才开始玩命的奔跑,他们只凝重的看见了随后赶来缩水一半的神武骑兵发出了遇袭的信号,所以他们很紧张,萧将军不在,他们不敢贸然出击,所以他们决定待骑兵们回营便不再轻启城门,逼敌人打一场攻防战。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神武骑兵身后紧紧跟随着近万的胡人军马,一个无比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门,是开,还是不开。
门开了,受损严重的神武骑兵自然可以得到补充保护,但城门太重,来不及马上关上的空当就会被胡人们趁机冲进来,那时候攻防战和神武营骑兵的最大优势都不在,只能被逼和敌人肉搏。
门不开,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下的骑兵倒在胡人的屠刀下。
能来当兵的男人都是有血性的汉字,他们不怕和敌人肉搏,也不怕战死沙场,于是城楼上顿时响起一阵阵请命出战的声音。
“将军,末将请战!”
“将军,下令开门吧!”
“将军...”
“将军!”
萧将军早就不在江华关了,有资格,有资历能被众将士心服口服称呼为将军的又会是谁呢?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城墙上探了个头出来,颤颤巍巍,眼珠浑浊,这是如今江华关的最高决策者,也是下午沈实汇报军情时念念不忘的高层人物。他朝城楼下望了望,也就一息的时间,下达了命令。
…
五里,四里,三里,江华关就在眼前,沈实喘着粗气偶尔在那里咳嗽,咳出来的血里带着些许肉块,那份喂给小红的绿液他没舍得全喂给了小红,既然都是要拼命,他自己也吃了一半,于是才有了那一幕万马跟前将小红甩出去的画面,如今药效快要过去了,副作用也随之而来,首先受到破坏的是他的肺,抛小红那时候他一口气吸入了太多空气,吸得太猛也太急,不知有多少碎屑进了肺部,里面虽然没有受到致命的破坏,但也早是伤痕累累了,这场战斗下去,能活下去,将来这肺病也脱不了身,其次是脾脏,内出血什么的也脱不了。
还好都是些内伤,没落下个残疾什么的,这样回去后还能帮媳妇儿做些事儿。
小红这幅模样看样子也和自己一样和沙场绝缘了,自己回去拿全部的军功求求那群大老爷们儿,求他们让自己牵走小红。
要是易哥还在就好了,有他在,今晚自己绝不会这么狼狈。咳咳,咳咳咳咳!
失血让沈实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眼前黄埃散漫的江华城被他看成了一列列整装待发金盔银甲的神武营精英骑兵,黝黑的城门被他看成了厚实盔甲的重装步兵,于是他欣慰的笑了,仿佛看到待会儿追击自己的胡人被屠戮殆尽的模样,于是他闭上了眼睛,任由发了疯的小红把自己带入关。
直到,砰的一声,鲜血再次洒落,沈实腾飞向天空而后落在了身后的空地上,小红也血红着马脸倒在地上无助的抽搐。
媳妇儿...小红...易大哥...
...
而前一刻的城楼之上,诸将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城头的老人。
“门,不能开。”
老人依旧是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但没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糊涂了,因为他是亲自传授萧将军兵法的萧老太爷,萧将军一身出神入化,无懈可击的御兵之术尽数得自萧老太爷的真传。但此刻楼下是跟随自己等人出生入死数载的神武骑兵,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将这么告别这个世界,诸将不忍。
于是又有将士请战:“将军!,如果不能开城接应,末将愿领兵出击。”
萧老太爷,萧世清转着浑浊的眼珠瞟了他一眼:“下午那个新兵蛋子才汇报的事儿就让别人知道了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你们这时候出去,只怕会再引出一批伏兵给我瞧见。”
转过身子,萧世清开始下楼,然后慢慢的说:“神武营,我一直在安排仁儿将老将们替换出去,现在的神武营基本上都是些新兵蛋子,没什么好担心的,没了,就没了。”
话说的云淡风轻,却让人听出现在的神武营萧老太爷一开始就将之当做了弃卒,数万人的生死早就被他定在了生死簿上。
如果李易这个时候在城楼上就会知道,为什么萧将军敢那么安心的离开江华关,也知道原来自己对神武营的猜测一直没有错,只不过,当他听见了这两个消息,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萧世清还没下楼,身后就有参军急急忙忙的多嘴:“关里不是还有一位相师吗,请他出手,配合诸位将军,城下哪怕有伏兵,胜势不也是手到擒来?”
听到这话,萧世清停下了脚步,转回身子盯着这名参军许久,然后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参军被萧世清盯得有些发毛,不禁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回答:“末将,末将,吴明。”
“无名?我告诉你,关内确实有位相师,但他一早随我家仁儿回了皇都!来人呐,将细作无名给我拿下,严加审问!”萧世清又重新上了城楼,一字一句,一句一步的逼近了说给吴明听。
“冤枉啊,冤枉啊将军!”楼道里还在传着吴明惊恐的呼喊。诸将有人不忍,替他说话也被萧世清一并派人抓了下去。
“这么紧张的时刻,我也只能,宁杀错,不放过了,你们说是不是?”城楼上萧世清笑呵呵的对身边的诸将询问,眼珠依旧浑浊,依旧颤颤巍巍的在城楼上观战。
...
门没开,沈实被疯了的小红载着一头就撞上了厚实的铁门,小红彻底晕死过去,沈实却被摔的清醒起来。
门不开,门为什么不开!
沈实疯了一般拍打着城门,因为用力过猛而快要将手掌拍得皮开肉绽,随后追上的骑兵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城门居然半天不开也明白上头估计要当自己等人当做弃卒,于是一个个也疯了一般拍打着城门,厚达几米的城门不知用什么做的,被无数人拍打起来也只传来掌肉击打的声音。身后的胡人在步步逼近,死亡的恐惧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开门!开门!
有胸气豪迈者不停的呼喊,有身材健硕者不停地撞击着城门,胆小者哭丧祈求城头的军官们大发慈悲,绝望者喃喃自语。身后的胡人在步步逼近。
骑兵们乱作一团,不停地朝身后挤,沈实看着倒在城门前的小红收拾起绝望的情绪。
门终究没有打开,也不再会打开。
夜风大作,寒风就起,无情的刮在城门下这群无助的人的身上,心上,他们忽然再也不觉得身上冷,只有心里寒,天上的月亮照过南海,照过西漠,又在今下,照进北原江华。没有人不思家,如果一定会死,也许英勇杀敌了,家人会好过许多。
于是绝望的人们挣扎着站了起来,拄着刀,搭着肩,嘴里依旧呼唤着城门开,眼中含着不舍的眼泪。
在家乡沈实就听说过北方草原的民谣,歌谣里唱着北方的狼族,会在寒风起,站在城门外,穿着腐朽的铁衣,呼唤城门开,眼中含着泪。
沈实他们同样呼唤着城门开,却不得不踏着英勇的步伐朝胡人前进,流不尽的泪水在夜风里变得冰凉,握刀的手也因为恐惧变得冰冷,马群被他们散了去,生死被他们散了去。
城上,萧世清端起了一杯清茶;身前,无情的胡人们步步逼近。沈实怒吼着开门带着残兵败将向胡人冲击。
夜风急,无奈生死有命,我自横刀向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