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何年,不知何地,某个寒冬,某场夜雪。
这是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将近的年关未能止息连绵的战火,只有这场疾风劲雪才让城外的硝烟稍稍缓歇。已是深夜,小城的居民纷纷挤在自家的火炉前,相互慰藉着度过这个寒冷而宁静的夜。也许明天炮火将重新点燃,也许明天将再也买不到柴米油盐,也许明天饥荒和瘟疫将四处蔓延,也许,也许,太多的也许,人们看不到明天会有多少阳光,也没工夫去想明天会是哪般模样,他们只想抓紧这片刻的安宁,享受相互慰藉带来的些许温暖。
城中的小巷,路灯幽暗昏黄,将地面厚厚的积雪映成一片橘红,那火焰般温暖的颜色带来的却只有刻骨的冰寒。这样寒冷的夜只有傻子才会出门,不过此时,确实有一个傻子从街道的尽头跑来。
这个奔跑着的傻子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单薄粗糙的麻布衣服,看样子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下人。这个男子拼命地跑着,口中哈着白气,身上冒着热烟,连绵的汗水沁透了单薄的衣服,并不断顺着衣物留下,然而汗水未滴落地面便已经被寒风冻结。男子脸上是一脸焦急,怀中紧紧抱着不知何物,纷乱的脚步在雪地上印出一条绵长的轨迹。
“啪啪啪!”
男子来到一家药房门前:“有人吗?快开门救人啊!”
“打烊了!明天再来吧。”门内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啪啪啪!”
男子又跑到一家药房:“开门啊!求求你快开门!我要买药救人!”
“太晚了,明天吧。”
……
一家又一家,男子接连碰壁,现在,他来到城中最后一家药房,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掌柜的,开门啊。”
“谁呀,这么晚了。”屋内亮起灯光,男子心中燃起希望。
“不好意思,我来抓药。”
“这么晚了,明天吧。”
“掌柜的您行行好,我急等着药去救人呢。”
“哎,真是麻烦。”屋内人取下一块门板,探出了半个身子,“你抓药啊,药方呢?”
男子赶忙把怀中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药方递了过去。
“都是名贵药材啊,谁给你开的这个方子,吊命用吗?”
“是的。”
“三个银元,先掏钱吧,我给你抓药。”
“啊?三个银元?”男子的语气低沉下去。
“怎么,没有钱啊。”
“我只有这么多了。”男子亮出了手里的一把铜板。
“啊,没钱!没钱买什么药!赶紧滚!”屋内人一把推开了男子,合上了门板。
男子被推开,又赶忙扑上去敲门:“掌柜的,行行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嘿!这年头,自己还顾不活呢,还救人,救个屁人啊。”屋内扔下一句话,没了声音。
自己都顾不活的年代,谁会去救别人呢?屋内人虽然冷血,说的却是事实。应了那句古话:乱世人不如太平犬。
男子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他不跑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跑下去的动力,他仿佛成了失去魂灵的行尸,一步一步在街头挪动。
“对不起,大小姐,我请来了大夫,却买不起药。对不起,大小姐,我请来了大夫,却救不了你……”男喃喃自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语。
终于,来到一处幽暗的角落,男子停下脚步,因为再往前走,他就将看到他的家,看到他那躺在床上的大小姐,他不敢去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男儿膝下有黄金,此刻,从不轻易跪人的男子跪在雪地中,忘情地大喊:
“老天爷!你是瞎了眼吗!你为什么就不肯救一下我家小姐!”
“老天爷!我-哔-你-哔-十-哔-代!”(屏蔽敏感词,和谐你我他!)
2
“老天爷!我-哔-代!”
男子正歇斯底里地问候老天爷十八代以内所有的女性直系亲属。突然一道微小的雷电落在他的头上,把他的头发全部电了起来。
“靠!不是吧!我才骂了两句,你就电我!我-哔-!我-哔-!我-哔--哔--哔-!上头的!你有本事把敏感词给我打出来!”
“啪!”又是一道雷电,男子彻底成为爆炸头,洗剪吹一气呵成。
男子从电击的眩晕中清醒过来,看见一个身披灰色长袍,头戴黑色大檐帽,脸上还罩着一个笑脸面具的怪异男子从天上缓缓落下。
“你是谁?”
“你刚才骂了我半天,现在却问我是谁!”面具下是一个富有磁性的嗓音。
“你,你是老天爷?”
“错!准确地说我是天上的神仙!”
“少来了,你以为吊个威亚就能装神仙!”
怪人很是郁闷:“少年,你崩坏了哦!这个时代没有威亚的!”
“那这个世界上也没你这种类型的神仙啊,大叔!你说你是哪一边的神仙?东方玉帝座下?还是大雷音寺的佛陀?总不会你是耶稣的手下吧!”
“靠!老子就是神仙了怎么地吧!”
“神仙?拿出证据来先!”
“靠!老子可是有神仙执业资格证的!老子的神文跟咒语都是过了四级的!你以为我会乱说!”
“……”
“量你也不信。”自称神仙的怪异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传说中的月老!我算出你今生有一段姻缘未了,特来祝你一臂之力!”
“这是什么?”男子接过包裹问道。
“这是你家大小姐的药!拿回去给你家大小姐煎了,她的病自然会好!”
“这真的是药?你不会骗我吧?你说你有什么企图?”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要是想害你们用的着这么麻烦?”
男子用鼻子闻了闻,包裹里果然是一股刺鼻的药味:“你真的是月老?”男子将药抱在手中,浑身顿时充满了力量。
“呃……事实上我在希腊那边也叫做丘比特的。”
“丘比特?月老?一个是射箭的,一个是牵线的,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
“我在箭的屁股后面绑上红线可以吗?问题那么多,还想不想给你家小姐治病了?”
“对了,治病要紧啊。”男子似乎想起了正事,赶忙收拾好包裹,准备离开,“不管你是不是神仙,我都要替我家小姐好好谢谢你。您的恩德我今生无以为报,日后要是用得到的地方,请一定通知我,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名叫小六的男子深深鞠了一躬,抱着药转身离开。
“等一下,我今天帮你,已经是泄露天机,所以你不准把见到我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哪怕是你的小姐也不行!否则,你和她,都必死无疑!”怪人把最后四个字说得沉重有力。
小六默默点头,再次再次转身离去。
怪人看着小六离去的背影,缓缓说道:“小伙子,我算定你和你家小姐有一段姻缘,这才特来助你,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啊。”
小六顿了一下,又加快脚步离开。
3
小六抱着药朝街道尽头的一所大宅子跑去,但是他却不是从大门走进宅院,而是从后门溜了进去。
小六来到的地方似乎是大宅内院女眷的居住地,然而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在一处偏僻的闺房内零星地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火。闺房内,一个憔悴的女子躺在床上,艰难地咳嗽着。这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她有着东方女性特有的婉约与娇柔,然而沉重的疾病使她花容惨淡。她的脸苍白的像纸;手,冷的像冰;那美丽的双眸渐渐迷离,似乎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事实上,早上的时候,大夫已经断定她活不过今晚!
“药!药来了!”小六跑进闺房,手舞足蹈地喊着,脸上满是喜悦。
“小六,这么晚了,你哪来的药啊。”女子轻声细语地问道,似乎多说一句话便会流逝一部分生命。
“大小姐,这是一个好心的药铺掌柜给我抓的,我现在就去煎药!你把药喝下去就会没事了!”
“我这病是治不好了,你也不要白费力气了。”
“小姐,你可不要乱说,你一定能够好起来,把药喝了就能好起来。”小六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熬药。
小姐看着忙碌的小六,没有在说话。她把头妞向窗外,眼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
怪异男子默默伫立在宅院的外面,任雪花坠落肩头,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宅院内,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这时,从小巷尽头的阴影中走来一个女子,她的到来,让本就寒冷的夜更冷了几分。
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子,在一个飘雪的夜,却撑着一把小巧的白色洋伞,穿着一身黑色的哥特式洋装,小巧的高跟鞋在雪地上印出一排整齐的脚印。
她的皮肤白的像雪,表情冷的像冰。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走向怪异男子。
终于,她来到男子面前。
“你觉得你这样做有意思吗?”
男子没有回头看她,而是用伤感的语气说道:“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你不进去看看她吗?”
“不,和她见面只会让她伤得更深。这么隔着墙对望,是我和她之间最好的结局。”
“借口,你根本就是在逃避。”
“没错,我是在逃避,她家惨遭剧变,我只在一旁袖手旁观;她身染重疾,我也不敢进去看望;等她快死了,我才像小丑一样托别人的手去救她;我甚至还必须把她托付给别的男人!可是,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怪异男子的声音变得有些悲愤,他摘下嬉皮笑脸的面具,露出一张绝美而哀伤的脸庞,“这是命!是老天爷给我们这群人下的诅咒!无论你我都无法挣脱!”
冰一样的女子不再说话,在那一瞬间,风似乎更加的狂躁刺骨。
“这真的是我们的宿命吗?”女子喃喃问道,似乎在问他,也似乎在问自己。
“我们就像是黑暗中的守夜人,虽然像是在看守牢中的囚徒,但实际上被看守的还有我们自己;我们孤独地守望黎明,却永远无法得到阳光的温暖,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守夜人吗?真是一个恰当的比喻啊。”女子说道。
“走吧,现在,战火已经临近,我们该赶赴我们的战场了。”
男子说着褪去长袍,露出强健的身躯。他的背在不停抖动,最终,一双巨大的肉翼在雪中狂傲地绽放。与此同时,天空炸开了一条缝隙,一道月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落在这片银装素裹的大地之上,也洒落在男人的翅膀上。
男人抖动了一下翅膀,激起的狂风吹起一地飞雪,一旁的女人下意识地将伞打低,阻挡那突如其来的风与雪。
“看来,即使是你,也渐渐抵挡不住魔血的侵蚀了。”女子低声说道。
“也许吧,但是……”男人抬头看了看皎洁的月,“反正就要结束了,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完,他用力一挥,朝着月光组成的通道飞去。
女人没有立即跟上,她回头看了看大宅院,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缺失了。
4
屋内,小六还在熬药,而大小姐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小六一边煽着火,一边想起了怪人的话:“我算定你和你家小姐有一段姻缘……”
“姻缘吗?我和大小姐?”小六偷偷朝床榻上的女子望去,他并不否认自己喜欢大小姐,可是他对自己的大小姐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今天,看着床上的女子,他终于有了一些奇怪的念头。
“小六!你再瞎想什么,赶紧熬药!赶紧熬药!大小姐还在等着呢!”小六赶紧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继续专心的煽火。
屋外,撑着伞的女子终于想起缺失了什么。她伸出手,去接那飘落的雪,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周围的雪纷纷落向她的手上。雪花飞舞着,聚集着,在她的手上演绎着奇妙的魔法,渐渐地一朵花在她的手中成型——一朵冰雪绽成的玫瑰。
“那个家伙缺你一个祝福,那个胆小鬼是不敢送的,这个祝福就由我补上吧。”
女人举着玫瑰,轻轻地一抛,玫瑰飘舞着,飞向空中,飞过庭院,飞到了那小小的闺房窗前。
接着,女人望向空中,月光的通道已经渐渐关闭,而那个背影也越来越小。
“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也不知道等一下女士,总是让我追赶你的脚步啊。”
她轻点脚尖,然后就这么飘到了空中,雪花飞舞着,而她就是漫天飞雪中最美丽的一朵。她不断地加速,不断地上升,一刻不停地追赶那个人的脚步——这本是她这辈子一直在做的事情——尽管那个人从未停下来等候过她——但是她还是会这样追随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月之通道越来越小,密集的云开始不断挤压这道天的裂隙。男人和女人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最终,在通道完全闭合之前,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
然后,风继续吹,雪继续下,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
大小姐闻到的刺鼻的药香,她睁开眼,发现小六端着药碗站在她的面前。
“大小姐,药熬好了,赶紧喝吧。”
“算了,我还是不喝吧,反正我的病是无论如何也治不好的。”
“大小姐,你怎么能说丧气话呢,只要喝下这药,你的病就会好。”小六劝解道。
大小姐端过碗,轻轻地嘬了一口。
“这药……是在哪里抓的?”大小姐突然有了精神,因为她尝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药……是我在城东的药铺里抓的,怎么了?有问题吗?”小六撒了一个谎,他清晰地记得怪人的警告,虽然那个家伙说话不着边际,但是他的警告还是让小六感到强大的压力。
“是吗?城东啊。”小姐没有再说话,而是一口气把药喝完……
已是清晨,城外出奇的没有响起炮火声,雪后的世界格外宁静清丽。
小六正趴在桌子上打着呼噜,他已经连续好几天熬夜了,现在,他急需一个充分的睡眠。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女式的皮袄,这当然不是他自己披上的,而是那位已经在床上躺了十几天的大小姐。“大小姐,我不会离开你的。@#¥%……”小六在磨着牙。
大小姐微微一笑,替他整理好快要掉落的衣物。她现在气色很好,那神奇的药剂仿佛使她一夜之间药到病除,她准备打开窗户,呼吸一下久违的新鲜空气。
窗外,一朵冰做的玫瑰正在雪后的清晨迎着阳光独自绽放。
大小姐微微一笑,她似乎猜到发生了什么。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