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纪嫣然最后回首,走出听雨阁的时候,远远的就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径直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梨香跟在她身后,有些焦急的不停回首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
“小姐,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梨香还不放弃。
纪嫣然有些好笑的看着梨香,她当然知道梨香不愿意离开,不然,这么明显的问题,梨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自己。
“不,不是我们,是我要离开这里,你可以不用离开。”
她还不是那么残忍的人,再说了,她原本就不是什么纪嫣然,何必拖累别人呢。
梨香撇撇嘴,若是可以,她也不想离开呀。
纪嫣然清淡一笑,不再理她。踏着步子就要继续走。
“嫣儿,你,你真的不要外祖母了吗?”
这声音算不得熟悉,却让纪嫣然停住了脚步。梨香欣喜若狂的转过身,就见老太太由桂嬷嬷扶着,身后跟着一大群丫头婆子,就站在不远处的路上,满脸难过的望着小姐。
“小姐,是老太太,是老太太来了。太好了,小姐,我们不用走了,不用去庙里了。”
真是太好了,还好赶上了。再晚那么一点点,小姐就真的要去庙里了。
跟梨香的欣喜若狂相比,纪嫣然淡定得仿佛事不关己。
见外孙女不理自己,老太太心里更是难过,扶着桂嬷嬷的手踉跄的走了几步,满脸伤心欲绝。
“嫣儿,你真的要走?真的不要外祖母了?”
声音如同那千年的枯木,轻轻一敲,便是苍凉的声音。
纪嫣然叹了口气,转过身,青岚的裙子如撒开的青色花瓣,轻灵动人。
“外祖母身体不好,又何必为了嫣儿的事情劳神费力呢,桂嬷嬷,还望你扶外祖母回去,好生的照顾吧。外祖母,嫣儿已经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梨香见状,再也顾不得什么。
双腿一曲,就这么直愣愣的跪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太太,求求您,不要让小姐去庙里,小姐还没有嫁人,不能去庙里呀。奴婢求老太太帮帮小姐,帮帮小姐。”
说完,就直接在地上磕起了头。
不一会儿,那额头上就泛青了。
老太太听到这话,眼前一发黑,就要差点晕过去。
不光是老太太,就是桂嬷嬷,也被梨香的话吓了一跳。
“去庙里?我说你这丫头,你说什么呢,你家小姐好端端的,去庙里做什么。好端端的,可别瞎说。”
三夫人陶氏今天正好在福寿院,原本打算请了安就回去的,没想到就看见听雨阁的一个小丫鬟急冲冲的跑过来,说是表小姐出事了,要走。
老太太慌慌张张的赶过来,她作为老太太的儿媳妇,自然也要过来看看。
纪嫣然本就打算就此离开李府,她待了这么一个多月,也觉得实在没意思,虚虚实实的也分不清楚。就想走了。
却没想到被梨香破坏了,有些恼意的看着梨香。
就听见一个娇媚的声音,这声音她听着有点印象,却并不熟悉。定睛一看,原来是三房的夫人陶氏。
这陶氏长得美艳,又穿得艳丽,很是夺目。
只是纪嫣然却并不喜欢。皱了皱眉,也不说什么。
可是,她不说,并不代表别人不说。
梨香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自然不肯放过。
抬起磕得满是泥土的额头,望着眼前美艳的妇人。
“三夫人,因着早上小姐跟四小姐闹了点小矛盾,大夫人便带了一大群人来听雨阁,小姐性子直,又不会说话,就得罪了大夫人,大夫人一生气,就让小姐搬到庙里去住,还说不用告诉老太太,马上收拾了行李就走。小姐脾气又倔,死活不让人去告诉老太太。如今正好老太太来了,不然小姐就真的要被送到庙里去了呀。”
那陶氏一听,眼角挑起一抹笑意,转身去扶着老太太。
“哎呀老太太呀,你看大嫂子,怎的竟然这般的对嫣然丫头呢,这嫣儿可是姑太太唯一的血脉,是老太太唯一的外孙女呀。不过是小孩子间的一点玩笑,竟然要把表姑娘送到庙子里去,这可怎么对底下的姑太太交代呀。”
娇媚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做作,眉宇之间丝毫没有一点的难过。只是在看热闹而已。
纪嫣然眼含厌恶的看着陶氏,这个女人可真是假得够恶心的。
老太太听到陶氏说到了姑太太,也就是她唯一的女儿,眼中明显伤心,她的女儿还那么年轻就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娃子,没想到就这么一点子的血脉,也被人容不下去,罢了罢了,她这没用的老东西也活不了多久了,也别在这里讨人嫌弃了,竟是跟着外孙女一起去庙里住着吧,庙里至少还有大慈大悲的菩萨,也好保佑她可怜的女儿地下安心、外孙女一生平安。
浑身像是失去了力气,有气无力的吩咐道,“珍珠翡翠,你们去把我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一下,既然这府里容不下我们祖孙俩,那我们祖孙俩也别在这里碍眼了。都走吧。”
老态龙钟,眉宇间透着疲惫,看上去竟是老了好几岁。
所有人听到,都大吃一惊。
纪嫣然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这般疼爱她的外孙女,竟是要跟着她去庙里。
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不忍。
“外祖母,您身体不好,还是回屋好生的歇着吧。嫣儿只不过是去庙里替府里祈福而已,若是外祖母想嫣儿了,便叫人来接了嫣儿回来便是。嫣儿已经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外祖母别担心我,好生的养好身体,便是嫣儿最大的愿望了。”
这感情虽然不是真的,可是,面上的话还是得说。
不过,这也是纪嫣然最讨厌的地方了,不能随心所欲的生活,一点也不自在。
陶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担忧。
“是啊母亲,您可是这家里的顶梁柱,您若是走了,家里不就散了吗?哎呀,大嫂也真是的,不过是一点子的小事,又何必这么小题大做的。好歹也是个当家的夫人,总不好这么的斤斤计较呀。”
才不过是短短的几句话,就把问题扯到陈氏身上了。
见老太太的脸上浮起怒意,陶氏的眼里闪过一抹得逞的微笑。这么多年来,府里一直都是陈氏当家,她也是李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又是老太太嫡亲的儿媳妇,为什么却只有陈氏当家,而她却只要做个空闲的夫人就够了。
她不甘心,不甘心很多年了。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可以就这么任它溜走。
老太太却轻轻的摇了摇头,“我老了,不中用了,连外孙女都保不住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我地下早死的女儿呀。你们也不必多说了,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又抬头望向纪嫣然,眼里的自责那么明显。
“嫣儿丫头,是外祖母不好,你八岁进府的时候外祖母就说过,会好好的照顾你,是外祖母没有做到,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是外祖母不好。你,不要怪外祖母好不好?”
眼神殷切的看着纪嫣然。
纪嫣然轻轻的叹了口气,走过去,俯下身子轻轻的搂住老太太。
老太太身子一僵,却还是任她抱着。
而一旁的桂嬷嬷等人,早已被纪嫣然这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外祖母,您这又是何苦?”
老太太感受着外孙女身上传来的温度和淡淡的清香,那清香,是她从未闻过的好闻。
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一口。身心都放松下来。
大夫人匆匆赶到听雨阁,这正是最热的时候,她脸上豆大颗颗的汗水直往下掉,脸上的脂粉也花了,看起来很是狼狈。
三夫人陶氏远远的就看见陈氏领着一大堆的下人飞快的走过来。
挥着帕子招摇的喊道。
“哟,大嫂,今儿个是什么风,竟是把你吹过来了。可真难得呀。”说完,掩着嘴呵呵直笑。
陈氏只瞪了她一眼,这陶氏就是这样的性子,这么多年了,她也习惯了,不就是看着她管家,心里不舒服么。
也顾不得理会那陶氏,见老太太坐在大厅的主位,纪嫣然乖巧的挨着她坐着,胳膊亲昵的挽着老太太。
心里一紧,脸上却带着近似讨好的笑。
“母亲,您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看嫣儿丫头呀。身子可好些了,可吃了药没有。余大夫说了,母亲的病是劳累,精气不足所致,得常休息呢。”
小心翼翼的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脸上并无丝毫的动容,抬着眼睛看了眼陈氏,冷笑道,“我这病好不好的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连自己的外孙女都保不住,这般的没用,还不如早死了,去见我那地下的苦命的女儿。”
陈氏被老太太这一番话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只听得一声碰的声音,三夫人心尖一颤,这得多疼呀,要是她,肯定跪不下去。
不过,这下跪的,可不是自己呀。
她嘴角带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陈氏,捂着嘴惊呼道。
“哎呀,大嫂,你这是做什么呀,干嘛突然就跪在地上了。你就是做错了事情,好好的跟母亲说,母亲也不会怪你的,你可是咱家的当家主母呢,这叫人看到了,还说是母亲刻薄儿媳妇呢,呵呵。”
若在平时,陈氏也就不客气的回她了。可现在,她确实是没有那个心思。
“母亲,儿媳若是有什么不对的,母亲自管教训便是,儿媳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怨言。可是,母亲如今说那样的话,是要把儿媳往那不仁不义不孝的地方推呀。”
又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听得一屋子的人胆战心惊。
老太太叹了口气,看着额头青紫的陈氏,厉声道,“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说过,要送嫣儿去庙里?”
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陈氏。
陈氏一听,果然是这件事。老太太已经知道了,她也不好再隐瞒,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见她承认,老太太一口气差点憋在心里出不来。这就是她信任了二十多年的儿媳妇,如今,也就是她,要赶走她唯一的外孙女。
三夫人幸灾乐祸的看着陈氏,上挑的眉角显示出她此刻的好心情。
捻着手里的帕子轻笑道,“大嫂,这嫣儿可是姑太太唯一的女儿,人家一个小女娃子的,就算是真的惹你生气了,你又何必那么斤斤计较,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这府里人多嘴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里家大业大的,竟是容不下一个表姑娘呢。这要是传到了外头,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可不是,大儿媳妇,你这样做,就不怕你老爷在外面被人笑话,就不怕轩哥儿被人瞧不起?你管理内宅也有二十多年了,怎么会这般的糊涂。算了,从今儿个起,就由你三弟妹与你一同管家吧。”
老太太这话就这么定了。
陶氏没想到她盼了十多年的事情,就这么突然之间就实现了,感觉就像是一个大大的馅饼突然砸到了她的头上似的,竟是愣住了。
醒过神来,才掩不住笑意的朝大夫人行了个礼,“以后,便要请大嫂多多照顾了。”
陈氏愣在那里,不敢相信的看着老太太,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老太太会做次决定,她甚至怀疑刚刚听到的是不是假的。
直到陶氏向她行李,她才反应过来。
尴尬的笑道,“老太太,儿媳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也不用三弟妹帮忙的。三房事务也多,据说三弟最近又纳了一房姨娘,只怕三弟妹忙不过来呀。”
这管家的权利可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是她保证她儿子地位的重要筹码,她又怎么能让别人觊觎。
陶氏差点没一口气气死。
咬牙裂齿的看着陈氏,恨不得把她剥皮抽筋。
突然又嫣然一笑,“大嫂,你怎么会这么说呢,这么多年来,大哥不是左一个右一个的往屋里拉吗?大嫂你都处理得过来,弟妹我虽然年轻,可这么多年,也耳濡目染的,大嫂就不比担心了。再说了,我家老爷屋里的可比大哥少多了。我并不忙的,大嫂就不必费心了。”
纪嫣然窝在老太太的怀里,听着陈氏跟陶氏的暗斗,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就乐开了。
原来,这掐架还是一门艺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