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宗元哪儿也没去,只交代了王亮去安排一些事情,他则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着这一天来发生的事情。
黄昏时分,王亮叩响了宗元的房门。“少爷,您在屋里吗?”原来是他回来了。
“进来吧!”
王亮这一脚迈了进来,宗元也坐起身来了。“你一进来,就带给了我黄昏的感觉!”宗元坏笑地看着王亮,可那笨笨的王亮根本没会意过来,“少爷就一直呆屋里的吧!”见这么一傻乎乎的骡子,他也很无奈。
“坐吧,义父那边,都安排好了吧!”宗元顺势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王亮便也没推脱,坐了下来,“少爷放心,都安排好了!对了,他老人家有句话交代给您。”义父有话传来,难不成又是预测到了什么,“是什么?”“今夜酉时初见!”“义父他可还说了什么没有?”“没有了!”
王亮紧紧地盯着宗元看,想要从他的眼睛里探寻出点东西,不料那双眼睛里平静如水,忽而直勾勾地看向自己,又转而看向门外,“哈哈,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整我的法子呢,估计准没好事!好,这事儿我知道了。不过这话就到我这里为止,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属下遵命!”“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今天烦劳你亲自跑一趟,辛苦了,你下去歇着吧!”
王亮便站了起来,本想着离开的,可还是不免有点儿替自己的主子担心,“晚上少爷不需要我陪着吗?”宗元摆了摆手,“义父让我去,虽说不上来是什么天下顶好的事,但定然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是考考我最近有没有荒废功夫呢?你要去,不全看见我丢人了嘛!”“少爷说笑了,那属下告退!”“嗯,去吧!”
也还真说不定,义父的性情从来都是想到哪儿是哪儿。想着小时候,明明刚端起碗吃着饭呢,突然就让人站墙角倒立去了。不知道今晚他又要耍什么‘阴谋’啊!想着想着,宗元不禁笑出了声。
可是一想到最近,义父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击垮了一般。他也不让大夫瞧瞧,虽然知道他自己便是这世上绝好的大夫。只是,看着他受苦,又怎么忍心呢。自自己记事起,便有义父一直在身边照料他。虽然有时候他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许是他太小的缘故。后来他的眼睛便莫名其妙地便看不见了,义父说,这是报应。那时他还是不懂,为什么眼睛看不见,怪报应什么事儿!即便是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义父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得了这样的报应。
最近几次去看他,忽而然发现他的白发多了很多。那一刻宗元才明白,原来像义父这样的高人也有老去的那一天。宗元能够体会到,这些年,义父对他浓浓的父爱。可最近几次都让人觉得奇怪,每次他要离开的时候,义父总会抓着他的胳膊,叮嘱一些他早知道的事情,好像想要多留他一会儿。但他还是听着,因为他知道那个看不见的男人,是真心实意待他好的。
王亮走后没多久,宗元便稍微整理了一下,也出了房门。路过正厅的时候,却看到王勤正在长廊那头赶了过来,“少爷这是要去哪儿?”“用得着得到你的朱批吗?”“哎呦,您这话是要小的脑袋了嘛!”“行啦,我出去散散心,你也不用跟着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宗元步子已经向正门口迈去了,“这可不成!”王勤小跑地拦住前头,“嘿,王勤,平日里是不是太惯着你啦,你还真闹上劲了啊!”“不关我的事儿,是小姐让我来唤你,要你去夫人房里一起吃晚饭的!”“是星辰的意思!”“小姐反正是这么着交代的!哎呦,您要不去的话,一是不给小姐面子;二嘛,那不就是小的办事不利嘛?!”
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就算白天那事儿,也不能怨她。何况,这事儿肯定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定然也是得到了娘亲的首肯的,“行,我就给你个面子吧!不过我自己去就得啦,你别跟着了!”“哎呦,小的谢谢您了啊!您去吧,我不跟着就是了。”还甭说,这王勤心里的感觉可美了,怎么说呢,这表明少爷还是挺在意他的。
吃晚饭那会儿,老夫人舀了一碗红枣汤递到了星辰的方向,“娘,我饱了,喝不下了,哥哥你慢点吃,我先回房了啊!”“怎么,今晚有约啊?”“什么有约啊,没有的事儿!”“那穿这么好看,回房绣花去啊?哎呦,真可惜了啊!”“可惜什么啊?”“你想啊,这么好看的姑娘,就只能被那些屋里的木头柜子床什么的欣赏,你说可不可惜?”星辰嗔怪地看了一眼宗元。
“不过,真的很好看吗?”妹妹眼里的欣喜几乎是呼之欲出的,难道她今晚上要出去去见什么人,“本来就很好看,这样一打扮起来,识别度就更高了!”“哥哥,你要这样说啊,那我今晚还真要出去亮亮相,好好检验一下你说的真假!”
“呦,今晚又要出去巡查京城安全啊?”
“娘啊,你不知道,其实是如意锦今晚正式开张,侍郎家的女儿都和我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看的!如意锦里的款式布料那都是出了名的绝品。就是娘您那年生辰,爹爹送你的那件,还有印象吧,当时可费了爹不少心思,还特地托人到外地买呢!若当时咱们京城也有它一家店的话,那该多便捷啊!”
“哦,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想出去凑热闹啊!”娘亲其实应该早看出了妹妹的心思,从一进门那会儿,穿着的服饰,再到后来连递给她的汤,都来不及喝似的。
“娘啊,好不好嘛?”妹妹撒娇似的摇晃着娘亲的胳膊,不时还坏坏地挠痒痒。
“好啦好啦,怕你了,还不成吗!你啊,没事多学学你哥。真的那么想去啊?”
“嗯!”星辰肯定地点了点头,还噘着一小嘴,委屈地看着娘亲。
“好,既然那么想去,就去吧!”妹妹像得了个什么似的一般,刚才还一脸阴天呢,这会儿早已雨过天晴,脸上笑得跟花似的。
“诶,不过别怪我没好心提醒你,京城的治安没你想得那么让人放心,还是多带几个人出去吧!”宗元好笑地看着她,仍不忘叮嘱着。“看你哥哥多细心啊,你啊,再这么迷迷瞪瞪下去,往后可怎么好哦?不过,早去早回,别让娘担心!”
娘亲对妹妹总是特别地疼爱,那种爱意经常会让他感觉到受到了冷落。明明也是自己的母亲,不知为何,她对他,总没有给予像对妹妹那样。甚至,都没有义父对着他的情谊重。
很多时候,他都宁愿不见到她们,这样一来,自己也就能压制住内心的那股莫名的感情空缺。可是他又渴望被她们需要,仿佛自己永远是在给她们报以补偿的机会。
“宗元,你觉得六皇子这人怎么样?”宗元怎么也没料到,她会问他这个!估计她也不是替她自己问的,只是女人家只知道呆在闺阁中,道听途说着别人的好坏,便盘算起了自己的心思。这种做法,既没眼光又让他甚为不耻。
“我跟他不熟,娘问这个干什么?”宗元终是放下了碗筷,这顿饭菜吃的是什么,什么滋味,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好,这一点儿好像有点受他义父影响吧。
“我也就是问问罢了!”老夫人也将碗盏往前方推了推,大丫头喜儿这时端过来漱口水和湿帕子。老夫人一一取用过来。
“替谁呢”
“你就当我没说吧!”老夫人擦拭了嘴角和双手,有点儿不耐烦地将帕子扔给了喜儿。
“星辰吗?”
“不是都说了,就当我没问过你吗?”娘亲的眼睛里有着一股想要逃离饭桌的气势,还有满满的不耐烦。他能真切地感觉到,她就是不喜欢他,甚至有点讨厌的味道。这种感觉,即使宗元说服自己无数遍,但每一次再次感受,终是骗不了自己的。
“娘,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也许这个疑问困惑他、折磨他太久时候了,这种在娘亲的眼里总能看出是外人的感觉,深深地伤害了他。
“你为什么不去问你爹?他若在高兴的时候,准能告诉你!”老夫人硬生生地挤出一个微笑给他,离席而去。宗元不禁苦笑,早料到她会这么说的,但还是想问问,不,他其实不是在问,他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份肯定,哪怕是一份真心的笑容。可到底是他勉强了。
等赶到暖春阁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和义父约定好的时候了。见阁楼上有灯光,宗元提气便跨过了阁楼上的护栏。刚欲敲门时,却听到了里头爹爹的声音。
“若水师傅这般通天的本领,也预测不出未来的皇帝吗?”原来爹爹白天里要他安排晚上的见面,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当然这件事也关乎着欧阳家的未来的命运。爹爹这样问,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听父亲这口气,好似连义父都预测不出来。
“相爷,我一生已泄密太多天机于你,怎生还不满足?”义父这一说,宗元不免错愕,心里面也跟着难过了起来。义父曾说,擅自窥探天机,是要得到报应的,故而义父都没能保住自己的眼睛。他定然也是有着自己的为难之处,要不然又怎么会拒绝父亲呢!也真是为难他了,可这件事又太重要,他会说吗?
“若水师傅,这些年你对我欧阳家做出的贡献,老夫是感激不尽的,只是这事关我欧阳家上上下下全体未来的命运,老夫实在是不能不问哪!”
“这件事是否关系到全家老少的命运,咱们暂且不说。只是相爷,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接那孩子回府吗?”
“若水师傅,老夫说过,那件事永不再提,你为何?”
“相爷如此执着,既是对自己亲生骨肉能够如此,又怎敢奢望你将来造福于天下呢?”
“放肆!”父亲的断喝声,几乎是咆哮着发出的。
“当年夫人产下双生子,便撒手而寰,临终叮嘱我一定要把孩子带到你身边。只是那时仇家追杀于我,不得已我只带走了男婴,拼死厮杀了出来!这些年我都总觉得对不住那女婴!”
“不要再说了,若水师傅当年也是尽力了。”
“相爷,我实在是不明白,你是她亲生父亲,你为何就是不愿意寻她回家?”
“若水师傅,你糊涂了不是,一旦那孩子回来,你要我如何跟宗元解释。你难不成要我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早就死了吗?这样对宗元不是太残忍吗?我做不到!”
“那对另外一个孩子而言呢?你就真能当她不存在过吗?”为什么要他听到这个,为什么?谁死啦,谁早就死啦?哦,是生他的那个人。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也不能怪。娘亲对他,永远那么远远的,原来答案在这儿。
欧阳宗元踉跄着抓着楼道上的扶手,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的母亲早就没了,原来是这样。
里面的争论还在继续着,宗元已经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了。他的心中充塞着两种矛盾的感情。想不到自己的母亲早就去了,他虽未见过她,但还是挡不住胸口的那种难过,他心中的那份缺失,估计是无法填补了;可是他还有个妹妹,成长在这世间的某一处,他又渐渐欣喜起来,原来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有她陪着他一块儿来。想不到,竟然是这样,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她,与他共同呼吸,共同仰望这片夜空。
可是她现在哪儿呢?他又要去哪儿找她呢?忽而他想到,义父是最了解当年的情况的,他也一定知道那孩子,现在身在何处。不,她不是一般的别人家的孩子,是与他一样大的妹妹。
对,这些只能问义父,他必须要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