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出鸡、夜合虾仁、象拔虞琴、鼎湖上素、红炉烘雪衣、百花酿鱼肚、七彩冻香糕、雪冻杏仁豆腐、草菇蛋花汤………
莲生汗涔涔的盯着摆满了一大桌子的玉盘珍馐,嘴角有些抽搐,目光顺着一道道精致菜肴而上,渐渐停驻在那个悠闲的摆弄着酒樽,一手执豆青釉瓷壶的帝王身上,不自然的轻咳了几声,这厮也太会享受了罢!敢情尚食局的那帮厨子都是围着他一人团团转的,看看这小萝卜丝儿薄的几近透明,还有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动物水果拼盘,唔,她都不忍心将其生吞下咽入腹了。
“还满意么?比之宫府,如何?”闻人胤投箸小酌,狭长的眸时而瞥过莲生,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清酒潺潺从壶樽倾泻而下,一股醇香清冽的雾气沉沉蔓延开来,只见那青瓷杯上的杯沿上缓缓笼上一层雪花状的薄冰,波上寒烟翠之感顿然而生,莲生合上眼,心台明净空旷,仿佛置身于湖心小筑,积雪三尺,几簇红梅傲枝独妍,幽幽梅香一丝丝一缕缕的飘散,伊人踏雪吹衣,雪絮纷纷,芳踪难觅。
随着片片薄冰融化,凛冽的梅香也几不可闻,莲生闭眼背手复行数十步,懒懒的睁开眼,来回吐息之间似有一股羽化登仙之感,莲步轻移,衣摆随之轻盈舞动,兀自坐上铺着软垫的紫藤椅,表情恬淡安适,眉间细细流淌着脱胎换骨后的仙华之气,眼里波光潋滟,水光隐隐,望进那一滩秋水,又好似一块小石子投进了深不见底的湖中,片刻便消失了踪影。
闻人胤举杯轻轻抿了口小酒,望着暗自调息的莲生,眼底闪烁着看不清的灰蒙地带,银筷夹起一块虾仁,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吃完了碗里的几个虾仁,放下银筷,守在一旁的侍女立即低垂着头敬上茶水,半晌,接过漱口的茶盏,半鞠着腰退了下去,接下来,侍女们端着不同的托盘上前,紧接着又一个一个井然有序的退了下去。
莲生饶有兴趣的看着,一只手撑着下颌,随之哼唧了一声,嘴里含糊不清的咕隆了一句,在心底忿忿不平的握拳,她大爷的!好繁琐的宫廷礼仪,吃个饭就要几十人票人直挺挺的站在一旁伺候,她光是想想都腰疼!
这一道道的宛若制茶的繁杂工序,把人捣鼓来捣鼓去的折腾,若换成了自己,莲生皱了皱眉,就算是她的功力再强,也不可能面带微笑的走完这一道道程序吧!想到这里,莲生的脸色有些古怪,狐疑的瞅了瞅闻人胤,也不知道这厮这么多年是怎么坚持忍耐下来的,真是奇迹,啧啧!
“怎么不回答?”闻人胤不知道莲生一直坐在那儿瞅着他干嘛,而且那眼光也怪怪的,他又重新检查了一番衣着打扮,没什么不对啊,于是疑问出声。
“宫府那座小庙怎么比得上您大佛般的天王宝殿呢?”莲生也看出来了,这厮似乎并不介意与他开玩笑,便大大咧咧的展露自己的真性情,“倒是在水一方,只略逊三分颜色。”
闻人胤有些好奇和惊讶,这在水一方是个什么地方,听起来倒像是个雅致别有情调的别馆,这略逊三分又输在何处?
“输在刚才的那壶玉亭春上。见水则凝,梅香幽淡如丝,碧酒如珠,堪堪算来也便是三百年的陈坛了。”莲生幽幽叹了口气,酿酒者实属妙人哉!谁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年前老狐狸便坦言她离圆满之境只差一线,今日竟由此引发卡在瓶颈的心境得以突破,实在是难得的收获。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击声响起,闻人胤赞赏的看了莲生一眼,道:“爱妃真是好眼识,这壶玉亭春乃是季择远下南蛮僻远之地特地为朕寻回的佳酿,今日才叫尚食局寻了来开封,便只观其埋藏年岁也算得上是有市无价的珍品了。况且这坛玉亭春启封之后,梅香久而不绝,略带冰雪参差之感,尝之初味不觉,至后再品便如梅瓣重重叠叠绽放出累加迭进中酒的甘洌醇香,若味觉敏感的人,甚至能感觉到那采自去年春天采自极寒之地的冰雪融化后的缓缓在舌尖上消散的颤栗痉挛,此酒一品便觉春意,又有在千里冰封的湖心赏雪的意境,所以好酒之人才多爱称其玉亭春吧!”闻人胤转过头来,向着莲生微微一笑,问道,“不过,依爱妃之言,若无此佳酿,便有与皇宫所媲美之地了,敢问爱妃一句,那在水一方可是个怎样的好地方?”
莲生咽了咽口水,目光左顾右盼起来,额,她该怎么回答夫君大人这个十分具有深度,极富暧昧色彩的问题呢?是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这就是男人们寻花问柳的烟花之地,还是说这是所有雄性动物都心驰神往的梦想殿堂哩?莲生懊恼的左右摇摆,她相当的犹豫啊!京歌的人似乎还没开放到女子随意进出女支院的地步吧,要知道当初那位曾经混迹花楼风华倾倒万千少女的风流种可是莲公子,而不是‘莲小姐’,莲生的眼光一时黯淡无光,她大爷的!好憋屈,好想提刀砍人,要是在民风奔放的草原就好了,只要男未婚女未嫁,勇士们甚至可以在婚礼上强抢新娘,女人们也可以在伶人馆为喜爱的小倌一掷千金,何时她才能重回莲公子潇洒悠闲的日子啊?
“很难回答?”闻人胤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见莲生吞吞吐吐的样子,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明猜测。
“额,额……不是啦!”低声嘀咕了几句,莲生心里在滴血在嚎叫,不是她这人喜欢钓别人胃口,她也很想一吐为快啊,纠结了一下自己的措辞,缓缓开口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极富盛名的楼名便是取自此句,臣妾也只是有所耳闻罢了,相信季择大人‘见多识广’,对此更有一番别致新颖的见解,皇上何不听听季择大人的精辟之论呢?”
胡诌完这一番话,莲生压下不断往上涌起的笑意,唇角一会儿上扬一会儿又使劲儿往下抿了几分,双肩微微颤抖,她真是个颠倒黑白的天才!莲生微微侧过半边身子,借着藤椅的阴影掩住了一只手揉肚子的动作,两只眼几乎快眯成月牙状了,天哪,怎么可以这么好笑,她憋笑都快憋成内伤了,想到这儿,真想提前看看季择那只花孔雀花容失色,尴尬而手足无措的样子啊!绝对绝对十分有趣,偶尔恶搞整整季择那只花孔雀也不失为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嘛!莲生这般恶趣味的想着,一边优雅地把瓜子嗑得噼里啪啦的响,半点不含糊的一个接一个的扔进盛放果壳的红色小皿之中。
闻人胤意味不明的看着莲生,沉默了半晌,招来随身太监,背着莲生交代了些事那太监只顾哈腰点头,离开时顺便还向莲生请了个万安,福了礼便匆匆忙忙的下去了。莲生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个虚礼之类的,她还是喜欢从心底里献上的恭敬,那样让人觉得真实,现在见识到的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狗奴才样儿,无趣之极。
“朕今日还有一大堆的奏章要处理,晚膳就在御书房里用了。”闻人胤跨着矫健的步伐,走时回望了莲生一眼,便转出了门,身后一大票宫女太监紧随其后。
莲生撇了撇嘴,将手里未磕完的瓜子扔进了小皿之中,拍了拍手,接过杉和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手,又将杉和打发了出去,等闭上门后,从床底的夹角中掏出一个小纸条。捻开一看,眉头迅速拧起,心里暗叹一声,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