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疏朗的夜空依稀坠着几颗黯淡的星星,凉风吹过,长明宫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明黄色的璎珞缎子微微摇晃,醺黄的灯影下时而传来烛芯爆开的细小声音,只有打更的太监捂紧了衣领瑟缩着脖子走在宽敞的巷子里,手里提着的一盏白纸糊的油灯,寂静的巷子失去了白日的喧嚣,顿时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小德子用手用力的擦了擦眼,刚才他似乎看到了一团黑影从墙头飞速窜过,等他再回过头去看时,那团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咦,还真是奇了,难道是他眼花出现幻觉呢?小德子摸了摸鼻子,咧开笑来,估计又是自己吓自己,那团黑影指不定是哪宫娘娘养的宠物呢!
忽而,一阵冷风吹过,吹倒了灯台,油灯腻人的味道四散开来,小德子困倦的打了个呵欠,恨恨的低咒了声,沿着路旁的熹微光亮手伸进了灯笼扶正了灯台,再随意的把满手的油往袍子上揩了揩,今儿个晚上还真是流年不利,原本他是该报寅时的,可打子时的小喜子忽然得了严重的疟疾,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结果顶上上司没了法子,就唤了还在睡梦中的他来代替,谁不知道这一段偏僻荒凉的路是要经过那个病美人的行宫啊!呸,白白的染了一身晦气,小德子嫌弃的往路旁的草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在看到那块悬挂着隐梦轩牌匾的青铜雀门时,眼神低垂着望着地,噤声屏气的小跑着过去了。
两个藏青灯笼幽幽的散发着冷光,好似岩壁上漂浮的磷火,远远看去又如同野狼熠熠闪烁的碧色眼睛,浓浓的香烛燃烧的味道像是从海水里浸泡了几月后才采摘下的咸菜,混杂着种异样腐烂鱼腥味儿的松脂香飘散在空气中,大片大片的白色聆花簇压在枝头,行人路过这里只觉得气息憋闷,不自觉的便心烦气躁起来。
花浅挽着袖子一脚踩在了聆花树上,长长的吐息吸气,拂开一朵朵铃铛状小花苞遮掩的视线,还未等她看清窗内之人的模样,一把银晃晃的月牙弯刀已经横在了她洁白细嫩的脖子上,僵持而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花浅背抵着树干稍稍往后移了移,不慌不忙的扭过头来,盈盈一笑,双指夹住对方的刀刃往下轻轻一扭,趁机滑落到树下,仰着头笑吟吟弹开指尖的利刃,那锋利略厚的刀背微微一颤,银色的光芒一闪,便收回到了精致的刀鞘之中。
“嘻嘻,功夫不错,这个还给你哦!”花浅歪着头,眼睛咕噜咕噜的一转,在黑色面纱下顽皮的吐了吐舌,一副单纯无害的小绵羊的样子,手上也不闲着,一支累丝珠钗划破风的重重阻力飞快向对方的脖子上刺去。
那女子暗自拧起了眉,没有说话,迅速举起精致的刀鞘一挡,只听得叮的一声,清脆的珠玉相撞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女子一把抓住掉落的珠钗,心里大吃一惊,这支珠钗是自己的,握着珠钗的力道不觉加重了许多,望向花浅的目光有了一丝危险和沉重,“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花浅孩子气般不满的嘟着嘴,语气俏皮,“就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啰,漂亮姐姐,银家可不是妖怪的说!所以,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光一直盯着银家看了,银家会不好意思的啦!”
花浅状似脸红的瞥了瞥她,但那女子根本没在意花浅说了些什么,只顾轻柔的抚弄着刀鞘,渐渐地,艳薄的嘴唇上下抿成了一条线,眸子愈发阴沉不悦,忽然一股强大的杀气向花浅扑来,女子低垂着头,清浅的呢喃道,“弄坏了呢!”
弄坏了?确实是这样呢,那颗刀鞘中心的鸽血红宝石由朱钗撞击的那个小圆点向边缘裂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冰痕,花浅懊恼的摸摸鼻子,额,她不是故意没把握好力道的!
“受死吧!”女子恨恨出声,拔出银月弯刀毫不留情的便向花浅挥来,宛若疾风斩劲草般锐利刀刃镀上了一层幽绿色的光芒。
花浅无奈的皱了皱眉,使出翩若惊鸿般的身法躲避开,刀锋总是堪堪擦着她的衣角过去。花浅暗暗心惊,这女子第二次拔刀之后,无论是挥刀的力度,还是腾腾杀气,都上升了不止一个级别,眸光打向那柄泛着幽绿色的光芒的弯刀,是那个吗?
“你打算和我空手比拼么?不想死的话就快现出你的武器!”
一招一式的你来我往,花浅不断后退到靠近墙角的聆花堆里,但显然她并没有被逼入死角的觉悟,笑眯眯的掷出一把铺天盖地的银针,“死么?我好怕怕的哦,不过,倒是漂亮姐姐,不休息一下吗?难道不怕‘菩提回’的药性提前发作?”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女子气急败坏的吼了出来,她当然知道菩提回的药物依赖性,时间拖得越久,反噬得越痛苦。可是那颗鸽血红宝石是她娘亲用命换回来的啊!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将娘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给破坏掉!
花浅对于这个冷面女人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实在是无法理解,只不过才打了一个照面而已,她们俩似乎也没有深仇大恨吧!她干嘛拼了命的往她身上戳刀子?
“诶诶诶,不打了不打了,你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儿,大不了我赔你一颗更大更珍贵的红宝石不就行了,你还真打算给我往死里整啊!”花浅运起轻功跳到一丈开外,她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明明是奉主子的命令出来找绵姐姐的,偏偏她这个路痴大晚上的走岔了道,现在不知到了哪宫娘娘的小院里,惹到了这个冷面杀神!
“要拿就拿命来赔吧!”女子轻哼了一声,提起刀便向花浅冲了过去,她今日誓要将此小贼斩首于此,以告她娘亲在天之灵。
见到女子一副誓不罢休的纠缠样子,花浅心里暗叹不妙,此刻想要脱身恐怕是不行了,眉眼间不觉染上了一层焦灼之色,绵韵姐还等着她呢!翻滚的杀意渐渐溢出双眼,心里的小兽在不停的叫嚣着,杀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
“咯吱”一声,从门里缓缓走出一个披着黑色狐裘斗篷的美人,她掩着素白丝帕咳嗽了几声,眉宇间似有一股淡淡的谪仙之气,璀璨的眸子移到两人身上,“你们打斗的声音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