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叹了口气,她确信工作人员已经忘了她们被困在这里。电梯的门也是玻璃的,让她觉得自己此时如同玻璃匣子中展示的动物标本,所幸的是连个看客也没有,人都去哪儿了?
那个年轻女人自顾自地向她讲起几日前与同事去上野公园看樱花的情景,宫野听着她生动地描述,不知道该附和些什么,只是觉得,不知从几时几何起,这世间的良辰美景,好像都早已与自己无关了。
“那个,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话太多了。”广田雅美略微尴尬地一笑,说道:“平时似乎也不会说这么多话呢,只是...只是今天不知为什么见到你话就多了起来。”
“人在精神紧张时确实会有很强的倾诉欲,不用介意...”宫野说道,转而又觉得这样的回答像是拒绝,因为女人后一句话暗含了对自己出示亲昵。
“我...平时也不大交谈,所以没有怎么回答你...”宫野思索着说道。要不要再加一句“还请你别介意”?算了,那样反而又拉开了距离。
还好女人一副“原来是这样啊”的开心神情,继续展开亲切笑脸,说起了独身的生活,父母的早逝。
大厅中有一阵小小的骚动。原来是一个男人挟持了珠宝店的女店员,大概是要抢劫吧,不过他的声音实在是小,除了那周围的人,别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
真是个不高明的犯人啊,难道没有在抢劫之前想好脱身之计么?何况珠宝店那么多,为什么要抢警备力量强、又处在商场开放柜台、这种不好掌控的大环境里的店家呢?
宫野无语地看着躲在人质背后,一手吃力地举着大型枪支的犯人,他向上放了一枪,人群这下全都知道了,尖叫着纷纷躲开,可是那一下击中了商场装饰的彩球,当那个巨大的水星还是火星落在他脚边不远处的时候,宫野不禁佩服起他的勇气。
可是这样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啊,危害公共安全,很可能被狙击手立刻击毙的。宫野抬头向上看了看,果然在廊柱后,已经有瞄准的狙击手待命。显然有未被他控制的店员一早就报了警,所以这就是工作人员遗忘了我们的理由?
那个男人大声吼叫着什么,宫野花了半天明白了他是在商场多处放了定时炸弹,喂,想要爆破就默默去做好了,干嘛还要招摇过市地给防爆组这个机会呢,何况你也没说有同伙在你人身受到伤害的时候去引爆啊,还不如说引爆的按钮在你手里。
不对,此时的自己还困在电梯里,如果真的爆炸,要怎么脱身呢。必须赶快出去,宫野想到。
一阵急促的敲击声传来,宫野抬起脸时,Rye正站在上面的楼层,从玻璃门的另一侧俯视着她。他打开了电梯门,把手伸向宫野,上面的腕表轻轻闪烁了一下。你是怎么打开的?宫野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她看了看身旁的年轻女人,示意她先上去。
“你们认识?”女人问道,她不好意思地在宫野的帮助下爬了上去。楼下的大厅又有些混乱,狙击失败了,这惹怒了犯人,他推攘着人质,用武器指着蹲在柜台里的店员们,他的手上多了一样东西,那个宫野认为合适的王牌——引爆器。
Rye停下了,他注视着楼下的情景,手良久地放在衣袋里。宫野看着他的衣服,胸口处有一个红点,是什么呢,她甚至用手蹭了蹭,那调皮的小红点径自跳到她的手上来了。她猛然反应过来,向身后看去,楼上天井栏杆的另一端,廊柱旁站着一个男人,但他显然不是对付犯人的狙击手,是那个金发的男人。
“喂——”宫野把Rye向后推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顺着她的推力,Rye直直向后倒去。楼下已经开始混乱了,似乎是犯人在情绪激动之下触发了倒计时,宫野已无心顾暇,她一鼓作气从电梯里爬出来,跪坐在男人身边。
“商场会在五分钟后爆炸,”Rye艰难地说道,宫野试图检视他的伤势,但衣服上没有一丝血痕,她向楼上望去,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趁那一瞬间从楼顶跳下去。”Rye脱力地把腕表放在她手中。宫野努力收起那片刻的错愕,看着那块表,没有闪烁,此时那块表就像个普通的计时器,4分15秒,随着尾数的迅速变幻这个数字还在迅速减小。
他怎么知道五分钟后会爆炸?如果爆炸,余下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跑到楼下,而跑到楼顶还有一点可能性。可是如果没有,那警方就莫名其妙地接受了一个在商场劫持日发生的自杀事件了,说不定自己还会被当成同谋。
宫野紧紧攥着手中仍有男人余温的表,上面的数字还在一微秒一毫秒的减少着,她蓦地站起身,向安全出口跑去,她选择了相信那个男人。
“喂,你要去哪儿?”广田雅美在身后喊道。“去楼顶,你也一起去吧。”宫野突然下定了决心。年轻的女人迷惑地看着她,算了,要怎么给她解释去跳楼比下楼生还的可能性大,这种不合常理的事。
没有规则,没有道理,自从这些陌生人出现,规则就已悄然改变,她已不想妄自揣测规则的含义,也许这仅仅是上帝的即兴发挥而已,只需要遵循,遵循就够了,你不能改变规则,你只能改变自己。
而宫野也觉得强拉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女人,让她和自己一起跳楼,似乎太蛮不讲理。她转过身,继续奔跑着,她没有再回头,只是拼命地跑着,一分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人的潜力真是无穷啊,她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样快,也从不会知道自己居然这样贪生怕死得可笑。
从楼顶跑过时,她看到那个玻璃的拱顶,正散发着刺目的光芒,那光芒来自太阳。她最后看了一眼表,十秒,她仰起脸,九秒,对着正午的日光,八秒,那样骄炙,七秒,不带着一丝谦和,六秒,她脚下带着风,五秒,一路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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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掉线了。”男人猛然睁开双眼,从椅子上直起身体。
“呵,你还试图改变运行程序,然而防火墙发现了这个行为,这只是自我保护开启的一部分。”金发女人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
“原本我能阻止商场的引爆。”男人接着说道。
“你在电梯旁的时候,那腕表就已经开始闪烁提醒你Gin的靠近了。我还以为你正和电梯里被困的两个美人打得火热呢,原来是在注意犯人啊,真是古怪的品味。”
V轻轻笑了起来,她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斜倚在男人的椅背上,接着说道:“呐,要不要听个笑话,Rye,”V蓝色的双眸凑近了Rye,瞳孔像午夜的猫一样放大成一轮满月,她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Rye。
“你是要讲笑话,还是鬼故事。”
“保证是个笑话,”V简单地答道,她环抱着双臂,殷红的指尖如几点落英紧扣在白色套装上,开始讲道:
“从前,有一个人作恶多端,而且从不信奉上帝,有一次他坐上轮船,遇到了狂风暴雨,船快要沉了,他奄奄一息,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上帝的惩罚,这惩罚终于来了。他对着闪电中的云层呼喊:‘上帝啊,我的确错了,请宽恕我吧,给我一次机会。’然而没有任何回应,他愤怒了,接着喊道:‘就算我真的错了,可是这船上的其他人也有错么?’云端中传出深沉的声音——”
V转过脸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Rye,她微微勾起唇角,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你以为我凑齐一船的人容易么?”她不顾Rye阴沉的面色,兀自笑了起来。
“这并不好笑,”Rye看着她的笑容,“横死的就一定是恶人么?”
“可笑的是你,”V无谓地挑了挑眉,眸子里尽是嘲讽,“横死的不一定是恶人,但一定会有前因后果,你还想凭一己之力改变么?”
“如果你没有去露台亲自带S过来,康斯坦斯会死么?”V停了下来,漠然的口吻里生出几支恶毒的玫瑰,若无其事的隔着千万光年的尘埃,像那个红点一样无比精准地掷在Rye的心怀。“想想S用的可是你的武器,而她之所以会把康斯坦斯当做Gin,也是因为你之前的出现引来了Gin的追击,呵,不要再和我提什么怀柔政策了,至少康斯坦斯用武器被迫让S走入通道时,从来没出过差错不是么?”
“差错”——这个词让Rye陷入深思。最近的降落时间与地点总是有些问题,他花了很久才跋涉到应该去的地方,一定是受了干扰的缘故,但就差错而言,应该算不上。的确是因果,千回百转,报应不爽。
他开枪擦过他的脸颊,投下了一个“因”,而他洞穿了他的胸膛,回报了一个“果”,他甚至记不起最初的理由了,为什么要投下这个“因”?这只是目前的状况,一定有比之更古老、更悠久的开场。
就像一个成年人难以追溯起婴儿时期的时光,许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倒像一个突然长大的婴儿,接受了丢在自己身上的现状,并继续把这个角色演下去。他行走于不同暇角的时光,一次又一次地与一些人相识、重逢。但这旅途太久远了,有时他会忘了此时的那人还未曾认识自己,或是自己都忘了要去找什么人、那人是什么模样。
那是一种茫然若失、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惆怅,如果非要用上惆怅的话。更多的时候,他会暂时放下疑虑,带着欣赏风景的眼光,融入到情景中去,等待着一切水到渠成、豁然开朗。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Rye问道。
“怎么会?演出刚刚开场。”V笑着答道。
屏幕上的一个舱室发来了通话信号。“S来了,但她现在不在。”康斯坦斯扶了扶眼镜,说道。
“走吧,去看看你生离死别的小情|人。”V径自走到舱室门口,回过头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