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来,S”金发女人优雅地靠在椅背上,君王一般审视着宫野,没有难堪而漫长的静默,因为宫野发现舱室里播放着莫扎特的C小调弥撒曲,V甚至端了一杯酒,修长的腿随着节奏轻微晃动着。
宫野想到了那个男人,他是否也跳下来了?既然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个鬼地方,那他有没有被“猎人”带到此处呢。她抬起沉重的头部,问道:“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哪个男人?你是指康斯坦斯么?”V漫不经心地一笑,丝毫不回避宫野的目光。康斯坦斯?难道他因为自己的反抗行为而受到牵连,宫野心下一惊,随即掩饰起自己的神情,顺着V的话向下说:“是,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那么,你是指哪个康斯坦斯?”V欣赏着杯中美酒,继续笑看着宫野。宫野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正要回答她明知故问的问题时,V身后的环形屏幕亮了起来,切换到了其他舱室的情景,V擎着纤细酒杯的手随意向后一指,说道:“他是Constance,”她看着宫野,丰饶的上唇轻轻开启,似乎是要在宫野耳边低声揭露一个秘密,“他们都是Constants(数学中常数C,复数形式)。”
宫野看向屏幕,在华丽的大厅里,一个复古衣着的美貌妇人,正饱含深情地高歌,也许这正是舱室音乐的来源,她的长相简直是女版的康斯坦斯,是他的母亲么?在另一个舱室中,康斯坦斯正专心地对着仪器操纵,然而在下一个画面里,康斯坦斯侧头与身边的人交谈着,那个与他交谈的人...是康斯坦斯!而最令宫野恐惧的,是那大厅中的众人,听众也好,乐队也好,无论男女,都长着一样的面孔,康斯坦斯的面孔。
V一手支起下颌,看着宫野面上残留的惊愕,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和你相识的康斯坦斯,应该问问自己对他做了什么。”
宫野觉得自己的椅子默默向后转了半圈,眼前依旧是屏幕上挥之不去的无数个康斯坦斯,然而她已经无意去仔细观看了,因为她看见了康斯坦斯,她认识的那个,虽然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宫野抬起木然的眸子,眼前的康斯坦斯似乎是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嘴唇微微开启像一个未完成的微笑,身上的黑衣熨帖地裹着他沉睡的躯体,周身没有一丝血痕,但已没了呼吸。
宫野感到一些尖锐而细小的东西,卡住了她的喉咙,那个男人确实在露台上倒下了,她没看错。
他也许早就知道了啊,这个结局,其实他已经向自己道过别了。
“感情用事真是人类致命的基因缺陷[7],让我猜猜不在盖亚这个温和的试验场,你们能存活多久?几十年?几百年?总之都是渺小的一瞬间...嗯?”V用鼻腔深处的轻音反问道。
她指了指自己的面颊,说道:“你真应该看看此时你的脸色,像个得了肺病的厌食症患者。”
她似乎没料到宫野渐渐抬起了头颅,看着上方的摄像头,通过那里,直视着自己的双眼,“哦,V,Variable是么?变量,多么妙的譬喻。”
宫野展开紧绷的嘴唇,尽管在那儿当中有一个干涸的竖直的裂痕,她问道:“现在我可以知道S是什么意思了么?Survivor(幸存者),Sufferer(受难者)还是Sacrificer(牺牲品),你最好别告诉我是Scientist(科学家)。”
“哦?说不定还是Sibyl(女先知)呢。”V笑了起来。她站起身来,走到宫野身后,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那只手让宫野想到了康斯坦斯最后的温度。
“Six”V俯在宫野耳边说道,“Six
hundredandsixty-six”
“它又叫众人,无论大小、贫富,自主的、为奴的,都在右手上或是在额上受一个印记...除了那受印记、有了兽名或有兽名数目的,都不得作买卖。在这里有智慧。凡有聪明的,可以算计兽的数目;因为这是人的数目,它的数目是六百六十六。”
V接着说道:“这个数目,是未被拯救者的数目,受了恶魔蛊惑的印记。神拣选拯救了众人的三分之一,然而余下的也并非被遗弃。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你自诩才智过人,性格孤僻,真的是孤僻么?”V停了下来,她凑近了宫野,看着对方遥视着前方的双目,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V轻轻一笑,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而是从小的时候,都无法与那些孩子沟通吧,简直像博士生被丢到捏面人的小学生堆里,无聊透顶吧。因为你也是被选择的,被优化的啊。”
“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你甚至没有一丝关于他们的记忆吧,要知道借助母体生殖是最普遍的方法,从所谓的现代科学来讲,处|女生子也不是不可能的,看样子你们人类也掌握了一些技术,所谓‘处|女’只是一个介质,那只克隆羊多莉的父母是谁呢。”
宫野一动不动地坐着,视线中的白光忽大忽小的遮在眼前,她觉得女人的声音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那声音犹如离线的风筝断断续续飘荡在耳边。“不要再说无父无母这样绝情的话了,S,抛去种族不论,我们都是,神的儿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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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宫野一个一个看完手中蓝莓酱的条形码,起始符、分隔符、终止符都是代表6的两条细线,这也是世界商品通行的准则。手里掂着另一瓶花生酱,此时她正站在商场,思索着给空空如也的冰箱里添置一些食物,以便自己在清晨噩梦转醒之时填补一下空虚的胃部。
最终,她发现两个果酱的条形码后六位、对应的两个数加起来恰巧都等于十,看上去像是某种互补,如同精妙的齿轮衔接在一起啊,宫野想到,于是把它们都买了下来。
右手上的印记消失了,或许从来都不存在,总之她心安理得的不去思考它的来龙去脉。实际上情况并不乐观,唯一的线索断了,或是变了,那个梦中的女人,她唯一有可能单方面认识的大明星ChrisVineyard,后来她再搜索关于她的网页时,竟然找不到任何死亡的报道了。
她甚至还看到那个女人最近与人气导演筹拍新作的消息,即使死亡是错误报道,也总该加一个“之前误传死亡的好莱坞女星...”不是么?媒体总喜欢这样的噱头的。她不禁后悔当时没有把网页复制下来。
宫野去图书馆查阅了那天的报纸,都是专家辟谣世界末日降临的传言的,即使边边角角也没有这个大明星的死讯啊。平行世界?现实重置?时间线改写?宫野脑中冒出一连串名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该吃药了,至少是一些安神作用的药,她最近的确神经衰弱得厉害。
宫野乘着商场内部的观光电梯向上走时,看到一楼中央大厅里一个大牌珠宝店正在开业剪彩。“喂,那不是那个...ChrisVineyard么?那个有名的女演员。”
“是啊,今天是TESIRO珠宝限量发行泰坦尼克纪念钥匙[10],果然也只有她适合来剪彩吧。”两个小女生兴奋地议论,她们当即下了电梯。
电梯上升得很平稳,几乎没有感觉,宫野把脸贴近了玻璃,看着红毯上金发女人的背影,她似乎感到了宫野的目光,回过脸来妖娆地一笑,红唇轻轻开合了一下,似乎是一个音——“嘭”。
宫野立刻转身试图追下去,她按了电梯的按钮,却没有反应,电梯不上不下地在两个楼层之间停住了。她呆呆地站着,看见女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了,鼻翼前的玻璃一下一下凝聚着一小片雾气。
“你好,我是广田雅美,我已经到商场了,但是电梯坏了,现在出不去,恐怕要晚到一会儿了,真是不好意思...嗯,已经通知商场人员了,应该很快能出去,真是不好意思啊,那,再见。”
宫野被旁边的年轻女人拉回了视线,不知不觉电梯中只剩下她们两人,女人一个劲儿地向电话中道歉,末了,又用歉意的目光看着宫野,解释道:“啊,去好不容易才答应合作的公司商谈,遇上困在电梯里这种事,又能怎么办呢。”
她一副为难的神情。宫野觉得她的笑容颇为亲切,不禁也向她回了一个微笑,用自己不习惯的语气生硬地安慰道:“这种情况...公司也可以理解的吧,况且...应该只是小故障,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她没有说出电梯失控、坠落到底的可能性,但是默默又把所有的楼层键按了一遍。
Gin走进了商场。脸颊上的灼痕还在微微泛着红色,细长得拖着赤色彗星一样的尾巴。那道痕迹若无其事不痛不痒的横在那里,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消失、愈合,以昭示自己的无辜和迫不得已,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这痕迹下连着一块肌腱,一条神经,会时不时肆意地跳动一番。
食指在扳机的环扣里不留痕迹地转动,只需要一个轻微的作用力...Gin抬起埋在黑色风衣领中的苍白下颌,他环视着周围,那个稍纵即逝的信号就出现在这里。
眯起双眸,他的目光被中央大厅里高高垂下的装饰物所吸引,那是一些巨大的悬空的星体模型,你可以看到它们连着支架的光环,还有一些闪光的银色小球,大概是代表更遥远的星系。而中间的那只则显然代表了太阳,表面精细的多棱型切角让它像钻石一样反射着从屋顶玻璃透过的阳光。
Gin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个光柱,从拱形的屋顶中心直射到那个圆球——“太阳”。能源,Gin想到了这个词,他向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