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ye拉着宫野迅速蹲下,大厦的另一端,巨大的放射状霓虹招牌背面,黑色的影子逆光而立,环视了露台,向前走来。
来不及了,要提前跳下去,宫野感到身旁的男人这么说。脚步一步步向他们栖身之处靠近。
就是现在,宫野感到身旁的男人这么说道。Rye拉起宫野站起身来向后一跃,恍惚间他抽出了什么,一道红光擦过那人的脸,这次宫野终于看清了,是她见过的脸,那个金发的男人。
她已经掉下去了。速度快的脑部都痛了起来,她已然提前感知到了落地的痛楚。宫野看着大厦窗户上反射的夜景,如快进的胶片,连成划痕的光斑令人目不暇接,她不知自己掉落多久了,按照这个比以往长许久的时间,应该已经快接近地面了,东京塔的投影淡出了视线。
宫野闭上双眼,每一次露台上的告别这次终于派上了用场,我准备好了,宫野想到,应该只是那么一瞬间。
眼帘上的光线突然暗了下去,东京塔,熄灭了,宫野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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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暖色的日光从阶梯教室的一侧投入,时间仿佛多了些乳酪上的空洞,宫野站在讲台上,粉笔的尘埃陷入指尖的纹路,似乎触觉也变得迟钝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老旧剧院的最后一个演员,执着的念完剧本上的最后一串台词,不过这副独自立在森森众人面前的样子,更像是接受审判。
充当下课铃声的那段古典音乐响起的时候,宫野如释重负的将粉笔清脆的落入盒子里,右手上有一块隐隐发黑的印记,她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知是蹭上了什么。
宫野看到了康斯坦斯,她许久没见到他了,有这么个感觉,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周零一天,程式化的生活让她淡忘了时间。此时康斯坦斯正缓缓站起,漫不经心的打理着桌子,向她一笑。
虚弱的一笑。似乎是请了一段病假?宫野想不起来了,她不想和自己混乱的大脑纠结下去。
低沉的男音在吉他声中喃喃重复着歌词,宫野回过神来时,康斯坦斯坐在自己的对面,相同的咖啡店,相同的位置。手中一杯咖啡已经去了三分之二,歌声懒洋洋而富有磁性,一成不变的让人安静下来,但似乎没完没了,从进来时就在播放吧。
良久,宫野才在歌声中发现了一个略微长一些的空白,果然是在单曲循环,因为曲调没什么起伏,才一直未被自己留意。她耐心地听着,甚至在那一秒的停顿屏住了呼吸,就是这里吧,一个结束,一个开始,这里就是起点,即使是一个圆的循环,也需要一个起点。
“那个蚂蚁的故事,老师还记得么?”对面的康斯坦斯问道。蚂蚁?宫野眯起双眼,两根手指捏起纸巾,又放下,窗外春|光明媚,然而就像隔了层什么似的,羊水一样的介质,让她觉得这个世界离得很远。小块的绿地谨慎的在混凝土建筑的规划里生长着,在这种地方不会有蚂蚁吧。
她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精力去思考了,比如右手上那一小块没有洗去的浅黑色,已经渐渐分化成一些纤细的直线,如同埋在肌肤里的铅丝,她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坦然接受了它,并且打算和它和平共处下去,有那么一瞬她好像想起了理由,但是随后立即淹没在大脑的角落里了,她用稀疏的漏网撒向脑海,美洲切叶蚁,一只灵活的小鱼脱离了鱼群,向她说道,随后被螺壳里藏着的寄居蟹挟持走了。
美洲切叶蚁,那个下课前讲的一句话的故事。“嗯...”宫野悠长的呼了口气,感觉咖啡的味道漫到了鼻腔,充盈了整个大脑。
“蚂蚁是种二维空间里的生物,它们的世界是平面的,只能向前运动,不能跳跃,即使人类看到它向上爬,对它而言也是在向前...”康斯坦斯看着宫野,他拿起杯子,继续说道,“如果从平地上拿起一只蚂蚁,在它的同伴看来,它就消失了,把它重新放到另一个地方,它的同伴就觉得它进行了时空旅行,从平面上的一个点莫名的到了另一个点。”
宫野以一个轻微的颔首作为回应,这是另一个关于蚂蚁的故事么?
“如果有两个少年在游戏,他们决定一方赢了就把食物放在蚁群洞口,而另一方赢了就用水冲坏蚁穴,第一个少年开始运气好,总是赢,于是蚁群就得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丰厚馈赠,一些蚂蚁把食物到来的地方占领圈禁起来,声称这是它们与上天沟通的带来的恩赐,而剩下的蚂蚁只有对它们服从,也就是对上天服从才能得到庇佑。”
康斯坦斯放下空了的杯子,向里面丢了一块方糖,“但是不久另一个少年便占了上风,蚁穴受到了大水的侵袭...”康斯坦斯重新加满了咖啡,那块方糖很快在搅拌下失去了形状,“蚂蚁们开始恐慌,它们甚至在神迹处祭祀以期重获恩宠,少年给一只蚂蚁装上了某种传感器,在他们行动之前它就可以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出现——食物还是洪水,它试图把这一切告诉它的族人,我们姑且叫它‘先知者’。”
“掌控圈禁地的蚂蚁们地位很快受到了冲击,因为它们只要求绝对的服从和祈求,而‘先知者’被奉若神明,被严格的控制起来,仅散布出某些消息。经过一番较量,两个少年势均力敌,他们保持各赢一次,于是有一只聪明的蚂蚁发现了这个规律,它总结以往的经验推测出时隔多久会发生一次事件,食物或是洪水,我们姑且叫它‘科学家’。”
“它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因为它断言食物或是洪水是会自然发生的,与祭祀还是祈求无关,‘科学家’被掌控圈禁地的蚂蚁丢进火堆里,但不能阻止新的善于思考的蚂蚁的诞生。”
康斯坦斯发白的指节勾在杯子上,他摩挲着杯耳,缓缓地吹开浮沫,小心喝了一口,看着宫野沉默的表情。
“然而两个少年觉得无趣了,于是打乱了‘规律’,蚂蚁们大惊失色,惴惴不安,因为所谓的‘定律’都不再试用了。它们虔诚的祈求,辛勤的劳作,以得到心灵的慰藉,它们默默忍受着灾祸的降临,相信适者生存,混乱中冷漠地走过垂死的同伴,争抢着不多的食物,没有谁想去忧虑明天发生什么,因为忧虑也无用,它们只需服从指导,建设巢穴,寻找食物,供养金字塔顶端的蚁后——食物短缺与洪水泛滥都与它无关。”
康斯坦斯停下了,一双清明的眸子注视着宫野。
“这是一个,蚂蚁的故事?”良久,宫野像个听着童话故事的孩子,在合上书之后略为失落而搜肠刮肚地提出一个问题。
“是,蚂蚁的故事。”康斯坦斯答道。“我...不明白你想表达些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讲一个蚂蚁的故事?”宫野木然摇了摇困倦的头,她抬起小臂,把十指按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她觉得有些累了,抵着额头的手稍一松懈,有可能就不顾一切地趴在桌子上睡起来。
宫野看着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白色桌布,还好,很洁净的样子,要是不小心贴到了脸,应该还可以忍受,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桌布,平滑得和瓷杯是一个感觉。
“为了试着讲述...一些事实,”康斯坦斯说道,“科学的目的在于把握事物的本质,本质藏在‘现象’这个黑盒子里,不能直接被感知,而科学家所做的就是根据可以观察到的现象,由过去推断未来,由已知推断未知。”
“只要打开这个‘黑盒子’就可以了,你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件事的来龙去脉,精巧的环环相扣,我的存在是为了带你去那儿,不过我觉得直接向你讲明更好,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机会,难道你不想看看这个盒子的内部么,看看这个世界运行的机制,看看你可以怎样避免这个世界走向堕落,我是为了告诉你,无需恐惧,S”
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不是我,就是这个世界,宫野想到。她看着康斯坦斯温和的目光,布道者一般站在繁花似锦的虚幻的心灵花园里打开迎接的双臂,而自己身后是衰红遍野的颓唐荒地,恐惧?我从未恐惧。
“我不知道最近是什么好时节...”宫野缓缓开口,“为什么总会有些陌生人,突然出现在我的人生里,打乱我一潭死水的生活...”宫野积蓄出一声干笑,“还告诉我要去拯救地球?”
康斯坦斯静静埋下首,发出一声轻叹,带着悲哀的意味,宫野渐渐敛起那干涩的笑意,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康斯坦斯,说道:“S?为什么叫我S?”
康斯坦斯站起身来,说道:“跟我来。”他似乎知道宫野一定会跟上来,径直出了咖啡厅走到商场,穿过琳琅的服装区,来到安全出口,宫野跟着他又向上走了几层,停在了一面窗户前。——————注:关于蚂蚁的故事可以去看从二维蚂蚁到N维宇宙哦,谢谢亲的支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