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世界末日
林雪扭头不再理会陆游峰,径自走进卧室,拎出一个枕头和一床棉被,扔到毗邻厨房的一间空屋子里的长条沙发上。然后走进厨房,先从橱柜里抽出一张洁净的盘子,打开冰箱,从仅有的一个塑料袋里拿出四块切片面包,叠在盘子里,看样子塑料袋里剩下的面包片绝对不会超过盘子里的数。又伸手在冰箱里面摸索,摸出两根她一直舍不得吃的金罗兰火腿肠。看着比手指头粗不了多少的火腿肠,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一根放到盘子里,将盘子端出放到桌子上推到陆游峰的面前,说:“我这也没有多少食物了,你就凑合着吃点吧。”
陆游峰紧蹙着眉头,聚精会神盯着显示屏,看也没看推到眼前的盘子,只是含混地“唔”了一声。林雪便说了句
“我去睡觉了”,拿了一片面包走回卧室,关上门,斜着身子依靠在床头板上,趁着天黑之前还有点光亮,随手拿起一本书边吃边心不在焉地翻起来。
林雪从小就练习瑜伽,可以做出很多高难度的瑜伽动作,在美国读书期间仍勤练不缀,恰巧被同班一位印度学生看到。这位同学的祖父是印度顶尖的瑜伽大师,她告诉林雪,真正的瑜伽不像她想得这么神秘,也不像她练得这么简单,说白了就是通过动作、呼吸、冥想的配合学会对身体各个部位的控制,比如控制心跳。林雪茅塞顿开,就跟着这位印度同学练习正宗的印度瑜伽,直到回国。
经历了末世来临那个鬼哭狼嚎、狰狞血腥的夜晚,林雪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空前的恐怖带来的精神压力,便试着用瑜伽术毫无痛苦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将自己的心跳降到最低,几近于无的时候,立刻将意念剥离,她几乎成功了,却看到,的确是“看到”,而不是“听到”那个声音。无形的声波有若实质,这感觉异常怪异,却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地步。“声音”传递的信息中大部分看不明白,或者说暂时看不明白,但至少理解了其中一句,就是她将被媲美救世主的人所拯救。虽然林雪不信教,但曾经在基督徒俯拾即是的国度生活过不短的时间,当然不会不明白救世主所代表的含义。救世主是什么,那是耶稣基督的尊称,圣经上说,世界末日来临之际,耶稣基督将化身救世主,再次降临人间,审判活人死人。能够媲美救世主,那将是怎样的存在啊。于是好奇心战胜了誓死解脱的执着之念,她重新控制了心跳,顽强地活回来了。透过门镜,林雪目睹了陆游峰滞涩笨拙,险而又险击杀丧尸的全过程。浑身上下被层层纤维皮革包裹的陆游峰,怎么看,别说救世主,就算是跟普通的豪杰也划不上等号。而且,这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带些书生气、脑门上已现秃顶迹兆的律师,呆板无趣,尤其是那道眼神,惹人厌烦,和她想象中高大威猛的形象相差甚远。这么胡思乱想着,书竟一个字都没看下去,天已经黑下来了,倦意袭来,用两层厚被裹住自己睡去了。
此时的陆游峰,站在睡室的窗前。窗户北朝向,正好能看见楼底在小区内晒月亮的丧尸,由于角度的缘故,视线内的丧尸皆矮扁平矬,滑稽可笑。
林雪的电脑上保存的那些资料,虽然都是简单的个例陈述,东鳞西爪,陆游峰也大致勾勒出末世的轮廓。一片一片前所未有、波及全球的雾霾,是这场丧尸灾难的罪魁祸首。无所不至的雾霾过处,无论城镇还是乡村,和他现在所在的小区一样,都成了丧尸横行的死亡之地。没有任何官方的声明或者消息,巨大的死亡阴影,笼罩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灵。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死亡成了稀松平常的事,他们或者各自为战,被动地做无望的抵抗,或者缩身一隅闭目等死,甚至直接自尽以求解脱。
陆游峰深切感受到字里行间弥漫着恐怖绝望、茫然厌世的情绪。就在一两天前,他何尝不是如此心境。当他硬着头皮地迈出家门,终于明白,若想生存下去,首先就得蔑视死亡,习惯血腥。虽然击杀丧尸每每命悬一线,却不断积累着他的自信,而这种自信在知道了末世的真实情况之后,出奇地愈加坚定起来。他彻底放弃了等待拯救的想法,既然命运如此,那就为自己搏一条生存之路,死而无憾。楼底的丧尸在他的眼中不再如从前狰狞恐怖、难以逾越,它们就像一头头呆头呆脑的肥猪,愚笨不堪,攒圈待屠。
林雪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披头散发、睡眼惺忪推门走出卧室,看见陆游峰坐在昨天的藤圈椅上抽烟。虽然这个男人不讨自己喜欢,但毕竟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自己自末世以来睡了最安稳最踏实的一觉,不由得感激地笑笑。进卫生间洗脸漱口,戴上眼镜出来,才发现陆游峰早已套上了他昨日血迹斑斑的那一整套行头,甚至原本搁在门边的两只沾满丧尸黑血的棉袖也套在了手臂上,不由奇怪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把咱们这门洞的丧尸清理掉。”陆游峰淡淡地说。
“就你自己?”
“不是我,是我和你。”
林雪一愣,几乎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紧咬嘴唇,刚刚生出的对于陆游峰的些许好感,瞬间丢得无影无踪,好一会才冷冷地追问了一句:“你的意思,让我跟你出去杀丧尸?我没听错吧?”
陆游峰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你没听错。”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陆游峰站起来,古井无波道:“你也可以不去,不过我可不保证还会回来。”
“谁稀罕你回来!”林雪转身冲进卧室,身后继续传来陆游峰清清淡淡地声音,“别吃东西,小心一会儿吐出来。”
林雪坐在床边,盯着窗外南山的半坡,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生着闷气,这家伙真把自己当成了人物,颐指气使,丧尸那是我能对付的吗?林雪可是连活鱼生虾都能把她吓得乱颤的人物。屋外安静无声,想了好一会,林雪最终还是套上她厚厚的外套,走了出来。
“你有什么趁手的家伙没有,总不能空着手吧?”陆游峰好像早已料到这个结果,立在门外,若无其事地问道。
林雪默不作声走进厨房,回来后手里提着一把菜刀。陆游峰接过菜刀,掂了掂,比自家的那把还轻,摇摇头说:“这个不行,还有别的吗?”
林雪就在那低着头,也不说话。
陆游峰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张望,最后看见卫生间的一角立着一把直骨伞,触地的金属伞尖明光铮亮。陆游峰拿过雨伞,手指轻摩挲伞尖处,然后按动伞柄上方的金属开关,杏黄色的伞面轻盈涨开。满意地点点头,合上伞面递给林雪,说:“就它了。”
林雪有些发懵,难以置信地接过雨伞,迟疑半天,忍不住吃惊道:“这个……雨伞,能杀丧尸?”
“哦,丧尸的要害在头上,用这个对准丧尸的眼睛或嘴用力捅,”陆游峰指点着伞尖。“你看住我的后面,实在不行就撑开雨伞。还有,把自己捂严实点,千万别让丧尸抓伤,否则你也会变成跟他们一样。”
林雪不再言语,气哼哼戴上帽子手套。
“嗯,差不多了,”摸着下颏,陆游峰用林雪厌恶的眼神对着她上下打量着,点点头。“尽量别出声,不要怕,这些丧尸比猪还笨。”
透过门镜,在确认门外没有丧尸之后,陆游峰慢慢启开了房门。林雪端着雨伞亦步亦趋,尾随而出。看着陆游峰被棉衣撑起的臃肿的后背,林雪非常惊奇地发现,除了紧张和少许余怒未消的情绪之外,自己竟没有多少害怕的感觉。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么并不比自己高出多少的男人,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屋外逼仄的过道,横着两具昨日被陆游峰杀死的丧尸,显得格外狭小不堪。两人堪堪找到落脚的地方,楼下便传来“咚咚“上楼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对面半掩的”囍“字房门被猛力撞开,失控的钢制防盗门狠狠轰在墙壁上,“咣”的一声,震耳得声音似让整栋空寂的楼层为之一颤。两只丧尸一前一后张牙舞爪立于门后,“赫赫“作声扑了出来。
林雪认出这两具丧尸生前正是住在一楼的一对老年夫妻,慈眉善目的,不曾想也没能逃过此劫。她本就双手平端着雨伞,当下立即躬身做戒备状,姿势像极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拍摄的电影中,日本鬼子端着刺刀进村的情形。
陆游峰早已迅疾冲了过去,左手锉刀向上顶住前面丧尸的下颚,无视丧尸伸过来几乎要抓住双肩的爪子,右手的螺丝刀一蹴而就,深深没入丧尸左目,瞬即拔出,带出一股腥臭发黑的汁液,喷溅在他的头脸衣服上,丧尸失了承重,委顿于地。
后面的丧尸不料脚下凭空出现了拌物,向前扑的身子直挺挺朝着他倒了过来。早有防备的陆游峰略一侧身,堪堪让过丧尸,待丧尸完全趴到地上挣扎欲起,随即半蹲着用膝盖跪住丧尸的后背,反转螺丝刀插入丧尸的后脑。
不再畏手畏脚之后,击杀丧尸竟如此轻而易举,连陆游峰自己都觉惊讶万分。早知杀丧尸这么简单,又何苦把自己窝在家里胆战心惊。
此时,楼下的一只丧尸已经逼近七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