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峰跑回里屋翻出他以前为看足球比赛买的八倍望远镜。这回看得真切,是一只手,一只截断的已经萎枯发黄的人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小区里呈现出一种诡秘的安静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他以前在市郊方伟屠宰场曾闻过相同的气息。
陆游峰突然产生莫名的恐惧,眼睛在楼下几个人之间来回逡巡,却不敢下去看个究竟。于是拿起汽车的遥控器,按动锁车键,老式的奇瑞车在尾灯不断闪烁中不负所托地鸣叫起来,尖锐的笛音刺破了小区的沉寂。
坐在条石上的两个老太终于缓缓转过头。天!这是怎样的脸,比他梦中怪物的脸更加恐怖恶心,面呈死灰,像是一团面糊在一只骷髅头上,灰白的眼球突兀着,直直盯着闪烁的车子,随即站起身子踉跄着朝车子扑过去。
陆游峰终于明白他曾经不安的所在,十二月的数九寒天,两个老太竟赤脚单衣。
陆续从各个门洞里走出十几个“人”,形态各异,有男有女,陆游峰依稀可辨大都是熟脸的邻居,它们团团围住车子,面面相觑,三五只手僵直地拍打着车身,车子随即更欢快地鸣叫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记得几天前他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刚毕业来实习的女大学生大眼睛骆梅,不知怎么地在网上寻到一张有点模糊的照片,拿给他看,蓝色眼镜框后边忽闪的大眼现出惊恐的神色:“峰哥,这就是丧尸,多可怕哦。”陆游峰嗤之以鼻,傻子都知道是拼接的照片,糊弄小孩呢。而眼前的这些东西和记忆中照片上的模糊影像却极为相似。
丧尸?这不会是做梦吧!
丧尸是什么东西?传说中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如今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陆游峰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回到客厅,哆哆嗦嗦点了烟,一支支抽了半包黄鹤楼,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强烈的痛感使他勉强接受了现实,绷紧的神经总算有些活络。
电视上所有的频道都是白辣辣刺眼的雪花,电脑接不上网络,手机没有网络信号,固定电话似乎好用,按照电话号码本的顺序给父母亲属、事务所、所有记起的熟人一一拨去,乃至于110、120、119、114及联通移动水电煤气的热线,结果都一样,不是忙音就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忙活着一身虚汗的陆游峰终于死了心,他被与世隔绝了。
吃了十来个煮熟的鸡蛋,火饥火燎的胃口总算舒服了些。既然已经这样了,也得先吃饱了再寻出路。一切都在自己昏睡的过程中发生,就算是挤破脑袋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陆游峰站在厨房的北窗前,举着望远镜看着自己泊在道边的车子,车前盖子上和车顶交错着数道深深的划痕,丧尸的爪子可真够劲。心里正盘算着开车逃离小区的可行性,但愿这辆老爷车不会像往常一样动不动就打不着火,突然发现对面二号楼七单元门洞紧闭的电子防控门毫无征兆地启开,竟跑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不对,确切地说应该是三个人,男人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无论跑动的速度、动作的协调性,以及厚厚的着装、呼出的热气,陆游峰一眼就分辨出这是三个人类。
离他们大约十几米远的一辆丰田房车,尾灯无声地闪了闪,显然这是他们的目标。十几只丧尸纷纷从各个门洞角落里钻出,向他们聚拢,切断了通向房车的去路,隐成合围之势,连陆游峰都惋惜他们的功亏一篑。
也是三人见机得早,事不可为立即退回门洞,再晚一步恐怕就被丧尸包了饺子。拖后的女人伸手欲关门洞的大门,不防被紧随其后的丧尸抓住了胳膊,虽奋力挣脱了,衣袖却被扯碎,露出白藕式的一截小臂,小臂上一道血痕清晰可见。洞开的大门再也无法阻止后续而至的丧尸鱼贯而入。
小区再次恢复了寂静。
知道了被困在小区里的并不止自己一人,陆游峰心中略略笃定。那显然一家三口的安危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只要他们能回到家里,钢制的防盗门就是保护他们的屏障。
目睹了三人没有成功的逃离,陆游峰心里跃跃欲试起来。丧尸似乎不喜阳光,白天一般都隐在阴暗地或者门洞里,他不知道自己居住的这个门洞有没有丧尸。毋庸置疑的是,由于自己的昏睡,错过了逃离小区的最佳时间。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陆游峰尚未最后下定逃离的决心,便泄了气。因为在他的房门外边,就立着一只丧尸。
陆游山居处是一栋七层八单元一梯两户的多层建筑,这丧尸生前正是他对门的邻居——一个四十多岁来自南方的生意人。两人几乎没有交流,偶尔碰面,南方人总是推起满是脂肪的圆脸,笑咪咪地点头。南方人有个比他小近二十岁的漂亮老婆,却是惊鸿一瞥,很少得见。
陆游峰透过门镜向外望时候,丧尸似有所感,竟缓缓靠近房门,扣抓着防盗门,发出令人倒牙的“吱吱”声,刺鼻的腐臭隔门传来。
陆游峰捏着鼻子退了开去,丧尸仍然不依不饶,大有不破此门誓不离开的意思。对于这扇双层钢板的防盗门,陆游峰有信心挡住丧尸的利爪,问题是不绝于耳的噪音令他心烦意乱,转着圈子想不出办法,最后鬼使神差般找出剩了半瓶的二锅头,一股脑泼在门上。此举竟收了奇效,一会功夫,房门便没了声息。
陆游峰手持望远镜,在七单元上下搜寻,希望能找到这应该是三口之家的确切位置,最后定格在三楼的一扇落地大窗户。区别于其他的地方,唯有这扇被一大块天蓝色厚厚的布帘遮掩着严严实实。然而直至天黑,那块布帘仍是纹丝不动。
末世的夜晚,晴朗如昼。上天散去了蒙在城市上空的一层薄纱,月朗星灿。多年未曾见过的银色纯净的月光大片大片洒在小区的街道楼房,让昏暗的路灯相形见绌。密密麻麻的丧尸或在街道上东游西荡,或肃然凝立在月光之中。白天对阳光厌恶的这些东西却对通过折射变成的月光眷恋有加。整个小区弥漫一种令人心悸的诡秘静谧的气氛。
一号楼的东侧紧贴着小区的东墙,两米多高的简易砖墙将眼前的世界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墙外杂草丛生,沟壑纵横,原本是小区二期工程的工地,多年的耽搁成了一块荒地。再远处可见南山下行的余脉,在月光里现出黑黢黢模糊的轮廓。
一声盖过一声,让人抓心挠肝、毛骨悚然的尖叫声陡然响起,撕碎了小区凛冽寂静的清晨,直冲云霄。陆游峰被懵懵懂懂惊醒,初始尚以为在梦中,待清醒过来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随即披衣抓起望远镜,冲到厨房北窗,循声望去,看见了令其撕心裂肺的一幕。
昨天曾长时间眺望的三楼那扇玻璃大窗,蓝色的布帘已被扯碎堆在一角,一个死命摇晃的人头撞破玻璃伸出窗外,正是昨天试图逃离的男人。
男人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插着几块玻璃碎片,鲜血横流。他的肩部以下碎裂的齿状玻璃棱角卡在里面,一具披头散发的女性丧尸伏在他身上,尖锐的牙齿活活撕下男人身上一块块鲜血淋淋的肉块吞下,甩起的大滴血点子溅到玻璃窗户上,渗进放射状向四周延伸的裂纹中。陆游峰不禁想起电视上出现的非洲猎豹撕咬羚羊的场景。
从丧尸不时扬起的呲牙咧嘴的狰狞面孔,陆游峰认出她就是和男人一起出逃的那女子。
百余只丧尸从各个角落里蹒跚而出,不再躲避晨光的照射,陆陆续续聚在楼底,朝圣般仰视着三楼极其血腥的一幕,如沐浴月光般虔诚地肃立不动。
男人的叫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哑,一瞬间似乎看向了陆游峰的所在,眼睛流露出难以言状的悲苦和祈求。头终于无力地垂下。
扶着便池,陆游峰忘情地干呕,呕得眼泪汪汪、头晕目眩。直到将胃里最后一滴黄胆榨取出来,方满头大汗地踉跄出了卫生间,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木然发呆。
知道丧尸吃人是一码事,而亲眼目睹那就是另一回事,活生生血淋淋吃人的一幕确实把他恶心着了,仍然间歇性抽搐的胃壁让他难过的无以复加。
良久,最后是房门自外边因挤压摩擦发出强烈的响动惊醒了他,方清醒自己刚好坐在房门边上。便不再理会门外的丧尸,任它抓挠,竟自挪到厅里的沙发上抽烟。
从南山山顶飘来一大块如棉絮般的白云,遮住了过午惨淡的阳光。
陆游峰在烟缸里掐灭了烟头,只觉浑身打颤,虚汗淋漓,胃口又开始火烧火燎的痉挛,这回不再想吐,而是饿了。然而丧尸一块一块活生生撕咬人肉的情景,慢镜头一般,反复在陆游峰的脑海里播放,使得他一想吃东西就想吐,这种又饿又呕的感觉实在难受之极。
小区内似乎又传来了骚动,陆游峰来到厨房窗前,心里不停地打着鼓,希望不再是活生生吃人的场面。
楼下车道中间雄赳赳立着一人,没错,是人。这人陆游峰认识,叫刘三,早晨经常看见他在小区的广场上练武打拳。
赤膊刘三扛着一把大刀,向四周正朝他逼近的丧尸狂吼:“妈了个巴子,来啊,有种就把老子给吃了。”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小区半空盘旋,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