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元历三千五百年春,乌山镇迎来了年初以来的第一场雨。
乌山镇是天云国的一个小镇,镇上总过不过两百余户人家,镇子不大却有着一种祥和的气息。今天是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在靠近乌山镇东部边缘的地方有一户农家,茅草和木棍搭建而成的房屋显得有些破败,也显得很清新。
雨水中的小屋总有一种江南水乡的清新感觉。
乌山镇现在没有多少人在家,整个镇子都空空荡荡的,仿佛世界末日前的集体迁徙,除了少数几户人家之外,大部分镇民都不在镇子里面。
这很不正常,但是却很合理。
因为今天庐州城召开狩猎典礼,基本上所有的镇民都去庐州城参加这个一年一度的仪式,那种热闹的活动可是庐州每年为数不多的欢庆活动之一,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庐州居民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次机会。
庐州,毕竟太贫瘠了。
在茅草屋的屋檐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在看雨。少年齐耳的短发上有些雨丝的痕迹,神情静默,穿着两件单衣,双手怀抱在胸前,淡淡地凝视着眼前由雨丝织成的雨幕。
雨幕如帘,横贯天地。云彩是淡淡的阴黑色,绵绵不绝地洒下轻柔的雨丝,一道清亮的淡蓝光线从云下划过,静静消失在远处。
大白天的划流星,是哪个修行者吧。少年这样想着,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羡慕和渴望,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觉得身上有些冷。
少年的名字叫做叶轩,今年不过十五岁。
春日的小雨象征着新的一年的开始,本应该洋溢着青春甜美的气息,可是叶轩却感觉今年的春雨弥漫着忧愁的味道,甚至带着几丝无奈的感伤。
诗人面对春雨,或许会有赋诗一首的雅兴;商人面对春雨,或许会有赚点银钱的逐利心思;士子面对春雨,或许会有对人生学海的感慨忧思;修行者面对春雨,或许能够感悟到一些自然之道。
叶轩不是诗人、商人、士子,更不是修行者,所以他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面对春雨,只是觉得身上有点冷。
轻叹一口气,叶轩转身走进自己的家,一座小小的茅草屋。
茅草屋不大,但是这点细微的春雨还是能够承受的,这个世界的贫家农舍一般都是这个样子。茅草屋里有两个成年人,正是叶轩的父亲和母亲。
叶轩的父亲叶天南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农夫,皮肤略微有些发黑,双手上布满了粗大的老茧,眉宇之间有着与身份不相称的淡然,斜躺在沙石垒成的土炕上,懒洋洋的闭目养神,似乎生活是一种惬意的享受。
或许是干了几天活有些累了,叶天南蜷缩在被窝里面,盖着一床薄薄的棉被,不愿意出来。
在炕边上的石凳上坐着一个温雅的女人,脸颊略显秀美,身体偏瘦而且似乎体质不是很好的样子,容颜虽然有些消瘦但是仍然可以依稀看出年轻时飒爽的风采,只有眼角渐起的鱼尾纹昭示着她真实的年纪。柳风意,这是叶轩母亲的名字,一个富有诗意的优美字眼。
柳风意正在缝着一件单衣,这是她从前天开始就开始织的的,似乎在为夏天叶轩的衣物做些准备,免得天气转暖后没有东西穿。
“家里只剩下一些芹菜了,前天买的羊肉都已经吃光了,今天我们怎么吃?”柳风意缝补着手里的单衣,右手扯下几个线头,轻声对躺在床上的叶天南问道。
叶天南明显一怔,睁开闭上的双眼,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今天镇里的集市上没买到什么东西吗?”
“今天下着小雨,天气有点阴潮,而且镇民们大多都去庐州城了,集市今天没有摆出来。”柳风意淡淡的回答道,语气平缓。
叶天南的眉头皱了皱,身体向前倾了一下,嘴唇抿了抿,将自己的双手从棉被中抽出来,对柳风意说道:“找隔壁张大姐借点米吧,要不然多走两步去赵妈家里弄点咸菜来。”
“刚才妈对我说过之后,我去了一趟。”叶轩随口回答道,同时转身将茅草屋的大门关上,“张姨和赵姑姑家里都没人,应该是去城里了吧。”
“哦……”叶天南点了点头,又想了想,皱着眉头问道:“那镇中的李大爷家有没有人?”
“都去过了,算上西街的张师傅和吴师傅,都没有人在家,昨天庐州城三大家族召开狩猎仪式开幕典礼,想来他们都去观光了吧,两三天内是回不来了。”叶轩轻声回答,提到狩猎典礼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哀伤,表情不太好看。
“狩猎典礼这么快就召开了?”叶天南微微有些惊讶,但是看到叶轩的表情之后,马上轻咳一声,识趣的转移了话题:“难道说附近还活着的人只有我们了?”
“这到不敢说,但是王小二他家这么穷,你总不能让人家借给我们东西吧。”叶轩展颜微笑着说道,同时瞅了一眼叶天南的脸色,“再说了,庐州城狩猎仪式和年关大会是咱们这儿少有的几个活动,一年才碰上这么一次,除了咱们家其他人谁不想去看看。”
“你是在埋怨我不愿意去吗?”叶天南警惕的扫了一眼叶轩,语气中充满了与外表格格不入的幽怨,“大冷天的出去干嘛,还是家里面舒服啊。”
叶轩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有些头疼父亲的性格,眼睛眨了眨充满了好奇的求知欲:“爹,你的性格这么……咳咳,你说我妈当初是怎么和你在一起的?”
这句话很没有礼貌,在注重礼法的现在是很不合规矩的,但是叶轩就这么说出来了,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家人的性格。
柳风意嗤笑一声,停下手里正在缝补的衣服,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眼中满是笑意,似乎是在嘲笑叶天南被自己的儿子嘲笑了。
被自己的儿子嘲笑,又被自己的妻子嘲笑自己被自己的儿子嘲笑,叶天南微微有些不爽,转过头戏谑的看着叶轩,微笑着轻声说道:“最近有好多天没有吃鱼了吧。”
话题转变的有些快,叶轩怔了怔,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那又怎么样。”
“得嘞,今天就吃鱼吧。”叶天南坚定的说道,毫不犹疑的确定了今天的食谱。
“吃鱼?”叶轩不太明白,皱着眉头对叶天南说道,“可是妈说家里只有芹菜了啊。”
“现在只有芹菜,马上就会有鱼了。”叶天南认真的对自己可爱的儿子说道,想要解开他的疑惑。
叶轩并不傻,有一个奇葩的父亲自然就有一个奇葩的儿子,他很快就明白了叶天南的意思,所以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丝冷汗,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你不会想让我现在去钓吧。”
“孺子可教也~~~”叶天南满意的看着自己优秀的儿子,对他迅捷的反应赞同的点了点头。
叶轩转头透过木栏窗户看了一眼外面,轻轻的小雨似乎在昭示着外面的寒冷和湿润,而且蕴含着无穷的挫折和磨难。
“相信我,我出去一定会染上风寒的。”叶轩认真的说道,企图打消父亲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你长这么大得过病吗?”叶天南微微一笑,起身从床底下翻出一根细长的鱼竿和鱼线:“饵食自己去挖,地上的蚯蚓多的是。鱼钩没了,就用你母亲的缝衣针代替一下吧。”
柳风意略带一丝不满的看了一眼叶天南,似乎在责怪他对自己的儿子太严厉了点,然后毫不迟疑的取下自己插在单衣上的缝衣针,伸手想要交给叶轩。
叶轩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看了一眼眼前父母递过来的几样东西,眼神和父亲决绝的目光对上,喃喃难以置信地说道:“真……真去啊……”
“废话,当然是真去。”叶天南翻了个白眼,笑声中满是欢愉,“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我对你的期望的。”
叶轩猛一咬牙,坚定而深情的看了一眼叶天南,坚定的对他说出了三个字:“我不去!”
“乖儿子,快去,我相信你一定能满足我的要求。”叶天南微笑着说道,催促着叶轩。
叶轩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额头上渗出一滴冷汗:“外面很冷的。”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屈服在命运的威势之下,快去吧。”叶天南继续微笑着说道,轻咳一声“就当帮我个忙,好吧?”
叶天南已经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叶轩只得无奈一叹,认命似的点了点头。
在叶天南赞赏的目光下,叶轩从父母手中接过鱼竿和鱼线,转身打开家门,随手取下挂在门外墙上的蓑衣,收拾收拾披在身上。
我想吃鱼,家里没东西了,所以麻烦你出去钓几条来。
这个别致的理由也只有自己这个不着调的父亲才能说出口!叶轩暗暗叹了一口气,可怜自己在下雨的时候还要出门,真是的,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儿子娇贵的身体啊……
叶轩刚刚走出门外,柳风意停下缝单衣的动作,看着叶轩将要离开的背影,饱含深意的眼神中蕴含着复杂的情感,回过头来看了叶天南一眼。
在叶轩刚走出门外,走到雨中的时候,叶天南突然开口问道:“对了,你知道附近十万八千里内什么刀最强吗?”
叶轩停住了脚步,疑惑的转过头来,眼神中满是不解,看着父亲没有说话。
这是什么问题?风马牛不相及啊!
叶天南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浮现出一种叶轩读不懂的神情,罕见的带着几分慈爱,微笑着说道:“等到你找到那把刀,你就会懂了。”
附近有一把刀很强,你找到它就懂了。
这句话很没有道理,但是叶天南就这么把它说了出来,而且说的这么自然和谐。
叶轩愣住了,听不懂父亲的意思。
“没别的事,快去吧。”叶天南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催促叶轩快点去钓鱼。
叶轩苦笑一声,把心中的疑惑放在一边,慢步走出了门外,披着蓑衣一步一步踩着水洼走上了镇中大道,朝着西边的水潭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雨中。
柳风意缝好了最后一件单衣,停下了手里的丝线,把单衣放到桌上,站起身来走到叶天南身边,静静的看着远方儿子消失的背影,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中的不舍和关切却隐藏不住。
“怎么,舍不得?”叶天南挑了挑眉毛,慢慢说道。
“嗯,有点。”柳风意将额间的秀发绕到耳后,温软的回答道。
“我也舍不得啊……”叶天南喃喃的说道,眼中流露出一丝留恋,但是很快被刚强的光芒掩盖,身上缓缓弥漫出一丝威严的霸气,“可是,他们已经来了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叶天南周身气势凌天,哪里还是一个在乌山镇生活的猎人。
地元历三千五百年春,乌山镇迎来了年初以来的第一场雨。有流星划过天际,有人想吃鱼,有人去钓鱼,有人谈起一把刀,有人缝了一件单衣。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段传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