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颖的麻醉时间可能过去了,她的眼睫毛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秦楠在何莫宣身后正对着她,礼貌性的叫道,“阿姨。”
何莫宣闻言,她的表情微惊,慌忙抬头,泪眼婆娑地望向陈淑颖。
“怎么了吗?”看到何莫宣通红的双眼,陈淑颖虚弱的开口,挣扎着自己坐起来,她甚至没有足够的力量撑起自己单薄的身子。
沈郁年察觉身后的动静,转过身去看她,顺便把她扶起。
何莫宣眨了眨眼睛,顺手揉了揉,她摇摇头说,“刚刚出去外面回来,眼睛里进了沙子。”
陈淑颖一脸的不信,疑惑在她的脸上十分明显,但她也不去点破何莫萱的谎言。
伊昙一听陈淑颖的声音,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勉强自己的脸上露出微笑,也打算下床过去。现在,不能让妈妈再为自己担心。
“伊昙!”看着吊瓶显些被扯掉下来,徐冰怒声说,并把伊昙按回病床上。
伊昙皱眉,自己的扯动弄到了针头,也弄痛了她。加上徐冰的压制,她不再想着起来走动,只是靠着床,轻声问,“妈,你有没有好点?”
“感觉是好点了。”陈淑颖看过去,只见伊昙的脸色不太好,有点泛青,手上还打着点滴。
陈淑颖的眉间皱起,透露出深深的担心,“小昙,你怎么打着点滴?生病了吗?”
“我没事啦,是他们大惊小怪要我打点滴。”伊昙缓声说道,心里却是一阵难受。若是让妈妈知道自己是因为她的急救而倒下去的话,估计她是不会再让自己待在她的身边陪着她的,她是医生,虽然不是什么大医院的医师,但她恐怕自己也心知肚明自己的病情,是好是坏肯定是心里有数。她在自己的面前只口不提那些事,就像现在一样,明明是无力倒下后的清醒,她还是不闻不问她自己的病情如何,明明心里知道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却还是像平常一样对待人对待事,她总是为自己着想,为这些担心着她的人着想。
陈淑颖知道伊昙的脾性,问下去也是无果,她转而对着沈郁说道。
“我想医生不会无缘无故让小昙打吊针的。”
沈郁年把被子拉好,他忍不住微笑起来,淡淡的说,“那是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让伊昙打吊针,伊昙她是有点营养不良。”
陈淑颖的眉头展开来,她和蔼的微笑,带着宠爱的语气批评道,“那就是你的错了,我们的三餐可是你负责的。”
“颖姨批评的是,以后一定注意营养均衡。”沈郁年郑重的说,然后伸手去拿陈淑颖床头边桌上的杯子和热水壶,倒了一杯水。
“多喝点水。”他把水杯递给陈淑颖。
陈淑颖刚准备弯起的嘴角被心里的难受生生的压了下去,她干咳几声,就接过水,喝了一口,“谢谢。”
伊昙不想去想陈淑颖的咳嗽,她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方,仿佛陈淑颖就在那里一样,她说,“妈,过几天我想回家里一趟,你陪我去好不好?”
陈淑颖偏偏头,看向左边病床上的伊昙,“好,虽然祖屋卖掉了,但是那买主妈妈是认识的,他不会拒绝我们回去看看的。”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也很久没回去了。”何莫宣紧握秦楠的手,怕一个不争气眼泪又哗啦啦的流。她的目光清澈如水。
“也好。”陈淑颖点点头,把手上的水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放回桌上。
“颖姨,我也去吧,好吗?”徐冰突然转过头去问陈淑颖,眼底闪烁着光芒。
陈淑颖看看徐冰期盼的眼神,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右手边静静的站着,没有什么表情的沈郁年,他好像只是单纯的为了看自己而来,跟伊昙之间,如同不认识的陌生人。
陈淑颖脑子转了转,说,“一起来吧,郁年也一块去吧?怎么样?”陈淑颖伸出似乎没了血色,干涸粗糙的手,碰了一下沈郁年。
沈郁年收回涣散的目光,笑着回答,“颖姨说好就好。”
于是徐冰亮亮的眼睛暗下来,他心里是明白的,在伊昙的心里,那段过去是存在的。就算她否认,那段感情还是存在着它该有的地位。
“不用了,妈,就我们和萱去就好。”伊昙摇摇头,朝着陈淑颖发出声音的那个位置轻轻的说。
“这样?”陈淑颖苍白的两颊染上了尴尬的神色。
“嗯。”伊昙点点头。
“那好。”陈淑颖无奈的应道。
“我们后天去吧?妈…”伊昙提议道,眼神流露出忧伤的情绪。
陈淑颖顿了一下,“后天…咳咳…”陈淑颖用手捂住胸口开始咳嗽起来。
“颖姨,没事吧?喝点水下去缓缓,看会不会好点。”沈郁年把陈淑颖放在床头的杯子拿起来递给她。
陈淑颖顺了顺胸口,喝了口水。
“妈…”伊昙担忧的叫道。
“我没事。只是后天…后天刚好是你父亲的祭日,我们也去看看他。”陈淑颖淡淡的说,目光变得悠长深远。
“好。”伊昙应道,本来就是想让妈妈回去看爸爸的,既然妈妈都开口了,就不用她去提议了。
“那这么说来,我可以出院了是不是?”陈淑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开心事,活像一个小孩。
“是啊,等下我让萱陪我去帮你把出院手续给办了。”伊昙被陈淑颖的语气感染,应得直接又自然。
陈淑颖看着伊昙的样子有一瞬间的恍神,她以前的快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全部一起回来。
沈郁年和徐冰听到伊昙的话都不禁看向她,想察觉出一点端倪。可是伊昙的面容并无异样,她在说认真的吗?两个大男人相视一看,估计是在说真的,徐冰朝着沈郁年点头。
何莫萱像早就知道伊昙会做这样的决定一样,她闭嘴沉默,显然是支持伊昙的做法的。
“我住院花的钱,先从卖房子的钱那里划出一点来,小昙这孩子的心思我这个做妈的还是懂的。小昙以后的手术费我会再想办法去赚的。”陈淑颖看着伊昙说。
何莫萱一听,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道,“颖姨,你这话不行,我高中三年老往你家蹭,邻里都认识我这个小丫头了,您对我跟妞没两样。何况我和妞那么要好,朋友有难同当,这话您说得太见外了,我不喜欢。”
“妈,你就别那么操劳了,钱的问题我会解决的,以后慢慢还。”伊昙的手指扯着衣角,沈郁年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我…”陈淑颖左看看右看看,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就瞒到底吧。
“萱,陪我去办下出院手续吧。”伊昙朝着空气说。
黑暗里的不安全感,曾经活生生的把她吞噬进去,如今,即便再恐怖的黑夜,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
以前不会自言自语,现在的每天仿佛都在自言自语,跟别人讲话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看不见对方的动作,只有那回答的声音。对话在伊昙心里,跟自言自语是没什么区别的。都是那种,抓不住,摸不清的感觉。别人对着你哭诉,你却不知道她脸上带着笑,看你满脸慌张,他对你恭恭敬敬的说话,你却不知道他一脸狠戾,在伊昙的世界里,因为看不见,连社会都变得单纯了些。
信可以信的话,怀疑该怀疑的人,不要拿别人的小动作去猜疑什么,猜来猜去都是累了自己。按自己的直觉生活,认准自己认定的,其他的,就都无所谓了,不去计较些什么,生活照样这么过。
是啊,本就是如此的吧,盲人或许比正常人幸运了一些,社会里的黑暗,不必去防范纠结,没有谁会把你当回事,在你的面前他们十分自信。这样看来,盲人应该更快乐些么?这样是不是可以不去想着自己看不见的双眼?
或许盲人拥有的,还会比较多。
盲人相比于那些四肢残疾的人来说,别人同情的目光,不屑的目光,厌恶的目光,盲人都看不见。而那些四肢残疾的人却要顶着这样子的目光生活,而且他们没有痊愈的希望,假肢的痛楚,谁又能去体会?没有温度,没有伸展,就那样子构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更难受的吧?而盲人,至少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可以恢复光明。
这样想来,伊昙心里一片明静,突然间一切就这样看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