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你需要休息。”伊昙笑着说。
“那就快去办出院手续,回家了才能休息好。”陈淑颖也笑了,只是说话的声音有点异样,有些无力。
伊昙的笑容僵住。
陈淑颖也不笑了,赶忙问,“怎么了?”
“没事。”为了证明这句没事,伊昙还笑了笑,“可能还要多住几天院,医生说你总是咳嗽,说不定是什么传染源,他们就是麻烦,你也知道的。”
徐冰用略带讶异的目光打量着伊昙,就在几分钟前…
“您最近老是咳嗽,您也知道医生顾虑比较多,怕传染什么的,当然留在医院比较方便处理。”
他们用的借口,都如出一辙。
可能鉴于沈郁年的话和伊昙的有相同之处,陈淑颖相信了,她轻轻的说,“那就住多几天,等结果出来了就马上出院,我也不能就这样出去,万一传染给别人也不好,你们该防的防着点,不要待在我这被传染了。”
“您放心吧,没事的。”何莫萱开口说,她摸摸肚子,可怜巴巴的说,“好像有点饿了。”
“你再等会吧,郁年应该就快回来了。”陈淑颖看着何莫萱的样子,不禁微笑。
何莫萱眨了眨眼睛,“阿姨您是说郁年那小子亲自下厨?”
徐冰则看向伊昙,她一脸错愕。
“是啊。”陈淑颖的下巴因为瘦,特别的尖,她看着何莫萱说。
“他的厨艺可好了,自从你们离开了他就没回过家,他妈的手艺自然就吃不到了。因为他自己嘴巴挑,他就得好好研究厨艺,自己给自己煮。”何莫萱噼里啪啦就说了一串,全然没发现伊昙的异样。
“小萱。”陈淑颖小声说,用手碰了碰何莫萱。
说错话了,这是何莫萱的第一反应。
每个人都看着伊昙,似乎都在等她的反应。
“怎么突然安静了。”伊昙笑着说。
“没事没事,突然间语塞。”何莫萱笑着打哈哈。
“我去拿个小桌子,等下方便吃饭。”徐冰说完话便往外走,似乎没有必要待在那里,像个局外人一样。
然而伊昙跟了出去。
何莫萱和陈淑颖互看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
“徐冰。”伊昙靠木棍的帮助,紧跟着徐冰的脚步声。
“嗯。你怎么也跟来了?”徐冰走到她身边。
“你总是一个人做这做那的,我陪你一起吧。”伊昙说。
“伊昙。你不必考虑我的感受的。”
听着徐冰有点落寞的声音,伊昙涌起一阵心疼,“谢谢你。谢谢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不论是读书时或是这三年来,我很感谢你做的所有事情,我知道你一直不计回报的对我好。只是,有些事情,只能顺其自然。”
“我知道。”徐冰应道。
他们从医生办公室借到了桌子,回到病房后等了大概十来分钟,沈郁年提着八个保温盒走进来。
“我饿死了,你也太慢了吧。”何莫萱抱怨道。
“我已经很速度了。”沈郁年白了何莫萱一眼,“再说了,我又没说要给你吃。”
何莫萱在心里骂了沈郁年一顿,嘴上却乖乖的,“嗯嗯,很速度。”
徐冰把陈淑颖病床上的小桌子弄起来,沈郁年则打开一个保温盒,拿出一个菜,再拿出一个菜,保温盒的最下层是清淡的萝卜汤,还在散发着热气。他再打开一个保温盒,拿出一个菜,又拿出一个菜,这个保温盒的最下层是香喷喷的白米饭。
“那么多菜啊。茄子,蘑菇,鲫鱼,丝瓜。”陈淑颖坐起来,看着沈郁年拿出来的菜,感叹道。
“您应该吃清淡一点,所以我就擅作主张了。”沈郁年把筷子拿给陈淑颖,把汤勺放到装着汤的保温盒里。
“看起来很不错,那我不客气了。”陈淑颖轻声说,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十分的轻,如漂浮的鸿毛。
“每样菜的量都不多,应该够您一个人吃的。”沈郁年笑笑。
他拿了八个保温盒,每个人两个,他们的菜都和陈淑颖的一样。
“你不吃吗?”何莫萱接过筷子,沈郁年。
“我回去再吃。”
“一起吃吧,我和萱一份就可以了,我和她都吃不多,你吃一份吧。”伊昙把自己手上的两个保温盒推出去,伸手碰了碰坐在她左侧的何莫萱。
“嗯。就这样决定了。”何莫萱爽快的说。
“我去帮你们拿碗。”徐冰站起来。
“不用了不用了,多麻烦啊,用汤匙吧,我喂伊昙就好了。妞,可以不?”何莫萱扬了扬自己手上的汤匙。
“也好。”伊昙应道。
沈郁年就这样跟着他们一起在医院解决了午餐。
日子变得更加单调了起来,伊昙每天都守在陈淑颖身边,陈淑颖昏睡的时侯她几乎都是在发呆中度过。徐冰处理着所有的杂事,跟医生交流和联系其他专家过来会诊。何莫萱经常过来陪陈淑颖聊天,秦楠偶尔也会陪着何莫萱过来。而由于肺癌应吃清淡点的食物,外面餐饮店的快餐都不能吃,医院的饭菜又不合胃口,沈郁年揽下了陈淑颖她们的三餐。
一个星期过去了,陈淑颖更加的瘦了,仿佛吃进去的饭都是空气,她也咳得更厉害了,她的脸色越来越差了,白得像飞舞的雪花。
她还总是问伊昙什么时候能出院,语气轻飘飘的如废物的雪花。伊昙声称报告还没出来。
又过去了两天,陈淑颖坚持要出院,不管不顾任何人的反对。
无奈之下,伊昙说出了陈淑颖的真实情况,陈淑颖的眼睛像湖水般平静。伊昙在知道陈淑颖的病情以来第一次落泪,陈淑颖反倒安慰起她来。
“如果我在郁年还没找到你的之前离开,我肯定是带着对你的担忧而去的,因为你的身边只有徐冰,难保他会变心,然而现在你的朋友们都出现了,莫萱一定是不会抛下你的,这个我知道。郁年,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他的,当然,徐冰也不错。小昙,唯一遗憾的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结婚的那一天。我想亲手把你交到我的女婿手上。”陈淑颖一次性说了那么多话,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她赶忙顺了顺胸口。
“妈,你还要帮我照顾孩子呢。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你一定可以活很久很久的。”伊昙窝在陈淑颖怀里,哽咽着声音说。
“好,我可以活很久很久。”陈淑颖拍着伊昙的背轻声说。
三个星期后的清晨,他们正在吃着饭,陈淑颖突然直直的倒在了床上。
病房里顿时一阵混乱,伊昙听见沈郁年扔下筷子喊“颖姨”的声音,还有保温盒掉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何莫萱的惊呼声,徐冰奔跑的脚步声。
接着便是许多人的脚步声,都是急切的,像是赶着去干什么似的。还有滚轮的声音,她被人撞了一下,那人没有道歉就急忙跑了出去。“让开,快让开。”不知是谁洪亮的声音。
“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这样子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病房里恢复了平静。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夕一样,恐惧包围着她,心脏跳动得飞快。然而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耳朵在代替她看世界,一个月的相安无事,是为了一次的狂风暴雨吗?她的面前就好像有一个无底的黑洞,把她一点一点的往里吸,到处都是黑茫茫的没有一点光亮。就如十三岁那年父亲去世的时候,到处都看得到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妈妈一直在哭,眼睛肿得高高的,许多人都过去安慰妈妈。妈妈不理不应,只是一个劲的哭。那时她觉得害怕极了,不敢踏出房门,不想去守着父亲冰冷的身躯。那天晚上,妈妈站在高高的楼顶,好像随时都可以纵身一跳。她就站在楼梯口看着妈妈,她知道妈妈也要离开了,可是却无法迈开步伐去拦住妈妈,不安笼罩着她,她只能静静地流泪。而妈妈看到她时又哭了,妈妈哭着从栏杆边跑过来抱住她。她站在妈妈的双手间一动不动,妈妈抱得很紧,她仿佛觉得骨头也在哭。如今她也同样移不开脚步,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原来,不论是十三岁还是二十五岁,死亡都隐埋在我身边,时刻准备着在我疏忽的时候带走我爱的或爱我的人。
那么,顺便带走我吧……
伊昙直直的倒了下去。
“伊昙!”最后听见的是沈郁年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伊昙!”伊昙双眼紧闭,脸色和陈淑颖的有得一拼,仿佛垂死的人一般……
沈郁年横抱起伊昙,把她放在床上,他则跑了出去。
徐冰已经守在了急救室外,方才干爽的衬衣有点湿湿的,额头急得冒出了细汗,他笔直的站在急救室外,像棵挺拔的大树那样坚定,目不转睛地看着急救室上那亮着的红灯。何莫萱坐在青色的座椅上,躬着身子,眼睛无神的望着地板,双手交叉紧握。
白白的,什么都是白白的,白白的地板,白袍的医生,白衣的护士,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脸。
阿姨的脸色那么骇人,白得惊人!她瘦得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吹倒,她那么安详的面容,就像已经停止了呼吸一样。就像年幼时目睹的父母双双死去时的面容,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和泛黄墙壁上的全家福,那样的温馨场面仿佛就是在讽刺着她幼小的心灵,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哭了又哭,可是爸爸妈妈还是再也没有醒来。
那种小孩子都能感受得到的痛彻心扉,要让伊昙怎么承受?
不,不会的!呸呸呸,在乱想些什么鬼,阿姨还在抢救,那么真实的活着,绝对不会有事的!怎么可能会有事呢!不会有事的!何莫萱手指关节处发出声音,她双手捏得紧紧的。突然一双大手包裹住她几乎僵硬的手指,何莫萱抬起头,秦楠的发丝有点凌乱,喘着气。他表情严肃,半蹲在地上,双手轻轻的握住她的,就像要给她一点力量似的,他看着急救室亮着的红灯。
他们都在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