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师弟,可在吗?”
聂尘今天从书架里找到一本已经乏黄了的《随军手札》,正专心致志的翻阅着,就听到房门外安叔在叫自己,应道:“哎,我在的。”迅速起身过去把门打开。总是穿着一身灰布麻衣的安叔正笑盈盈地立在门前看着自己,聂尘有些疑惑:“安叔,可是有什么事?”
“呵呵,今天可是初七了哦!”安叔笑着提醒。
闻言,聂尘恍然大悟,拍了两下额头冲安叔嘿嘿一笑:“安叔,多谢您来提醒我哦!”
“去吧,老师已经在药苑了。”
“知道了。”聂尘随口应了声,把刚看了两页的《随军手札》放回紫檀木书架上,出门的时候安叔已经先离开了。
药苑门口,聂尘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因为刚才走得急促而变得有些紊乱的呼吸,然后才轻轻敲了两下苑门:“老师,我来了。”
“子尘,快进来吧。”苑內传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是稳重,聂尘推门而入,药苑里种满了各种罕见的药草,一条碎石小径从中穿过,尽头是一个用竹子搭成的简陋小屋。
一个看起来年过八旬老人正静静地站在竹屋门口的石阶上,着一身白色长衣,满头银发用白玉簪挽至头顶,垂到胸前长须也尽是雪白,脸上始终带着慈祥的笑容。聂尘走到老人面前恭敬的作了一揖:“老师,对不起,我忘记。”
“来了就行了,呵呵,快进去吧。”老人伸手摸了摸聂尘的头笑道。
“谢谢老师,那我进去了。”聂尘感激的看着老人,又行了一礼才走进小竹屋,屋内有一个很大的木桶,桶里冒着氤氲雾气,还散发着浓浓的草药味,这便是聂尘今天来药苑的目的了。
…
五年前,聂尘刚到青园不久因为一场意外差点丢掉性命,经过老师叶符玄全力救治后虽然保住性命,却也还是落下病根,此后,聂尘几乎都是天天药不离口,每个月都需要用药物调理一次,五年来从未间断,药苑也正是为他而建。
聂尘双手抚着药桶边沿,用力吸了两口气,凭着气味分辨着药材的成分,深褐色的药水映出他清秀而略有些苍白的脸,聂尘神色复杂的看着药桶里的自己,过了好一会才无声的叹了口气,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拨碎倒影。
青园在北国有着超然的地位,不管达官显贵还是王宫贵胄都争相把自己的子女送入青园,原因只因为青园的主人是叶符玄。叶符玄是北国的传奇,也是北国的砥柱,很久以前就开始流传有关于他的事迹,平定北国无数次战乱,近两百年来的几任国主都曾拜其为师。之前,叶符玄任北国国师,执天池剑监国,可斩昏君吝臣,二十年前却突然封剑辞官,北国国主挽留无果之下,便在北洲城为他建了青园。
叶符玄入住青园后收了许多学生,有王子公主,有达官显贵的子女,更多的却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但青园始终不是收容所,更不是谁都可以入青园拜师的,须得叶符玄亲自考察,他认为拥有天分才行,否则就算是储王也只能望而兴叹,就像现在,除了长公主外再没有其他王室子女进入青园,为此北国国主对所有的王子都没有过好脸色。
聂尘有一个哥哥和妹妹,原本兄妹三人和母亲一起生活在小村子里,每天劈柴打水,跟母亲习字读书,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却不料被一场战争结束了原本的安宁。母亲被一支流窜到村里的大玄士兵掳去,聂尘又跟哥哥妹妹也走散了,只能依着母亲的嘱咐,带着信物到北洲寻找叶符玄,这才入了青园。叶符玄对聂尘有着不同常人的宠溺,不管聂尘想要什么都答应,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因为出了那次意外后,聂尘的身体不再合适学习武艺,便应了聂尘的要求,看管青园从不轻易让人进入的书楼。这五年来,聂尘深居简出,除了药苑基本上都把时间花在了书楼。
…
聂尘走出小竹屋时天已近黄昏,叶符玄正在园子里摆弄那些药草,一脸的从容惬意,见聂尘出来便轻声问道:“子尘啊,过来让老师看看。”
“是”聂尘走过去伸出左手,挽起袖子放在老师的膝上,叶符玄手指搭在聂尘手腕上好一会儿才松开,面露喜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精神比以前好了很多。”聂尘放下袖子,悄悄擦了下手心的汗渍。
“这几年总算有了点成效,你以后只要按时服药慢慢调理就好,不需要再用药汤浸泡了。”叶符玄没有丝毫意外和失落,只是轻声宽慰聂尘。
“谢谢老师,让您费心了。”聂尘把注意力转到园子里,伸手拔掉一棵刚刚长出两片嫩叶的杂草。
“不用跟老师客气,说说吧,最近在书楼怎么样?”叶符玄随口问道。
“这两个月很少有师兄弟到二楼来,倒是没什么事。”聂尘想了想问道:“我今天看到有一本《随军手札》,还比较喜欢,只是没有署名,不知何人撰写的。”
“《随军手札》?”叶符玄想了一会才缓缓点头:“哦,是了,是有那么一本手札,那是二十多年前在战场上发现的,可能是大玄军士所遗落,上面叙述的那支军队应该是大玄的军队。我看过觉得有些意思便留下了,倒也不知何人所著。”
“原来是这样。”聂尘点点头也不深究。
师徒两又闲聊了一阵便听外面传来敲门声:“老师,尘师弟,该用晚饭了。”
聂尘见到来人是安叔,便笑着打了声招呼。安叔名为左安,他是二十年前叶符玄到青园后收下的第一批学生之一,据说可能是天分不高,学无所成,又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就求了叶符玄在青园当管家,跟聂尘也实为师兄弟,又因左安已经年近四十,大家就都习惯称其为安叔。
聂尘跟安叔一起到叶符玄住处吃过晚饭后便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小院。
翌日清晨。
北方的三月依然寒冷,今天又飘起了小雪,整个青园如同笼罩了一层薄纱,聂尘同往常一样,早早的起床洗漱,披了件披风,踩碎青石上的细雪朝书楼慢慢行去。
书楼是青园非常重要的所在,里面所收藏的包含了天文历法、武学秘籍、医学典籍、兵书阵法甚至王宫秘辛等等几乎无所不有。书楼一共有三层,第一层大都是一些关于琴棋书画、基础的医学武功等,青园所有学生都可以随意翻看借阅,第二层的书籍就要珍贵许多了,一些外界已经失传的绝学或是兵书阵法很多都可以在这找到,所有青园学生也都可以查阅,但不能带出书楼,也不可誊抄,看过后需立刻归还。聂尘就负责看管这第二层,平时也很少会有学生上来,闲来无事,聂尘便会翻看一些书消磨时间。
聂尘从紫檀木书架上取下昨天找到的《随军手札》,还没看完几行字就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股寒风趁机灌了进来。
“哈哈,尘师弟,这么早啊。”来人一边跟聂尘打了个招呼一边直径走到聂尘对面专供学生看书的书桌前坐下,随手把身上的貂皮披风解下放在桌面上。
“是吴师兄啊。”聂尘见进来的是比自己早一年入青园的吴承峰,不温不火的应了声,紧了紧领口,起身去把敞开的两扇门合上才对吴承峰道:“师兄这么早就过来,要看哪本书,我帮师兄找来。”
“呵呵,我是很久没见到师弟你了,过来看看,你身体可好了?”吴承峰满脸笑容,又是一副关切的样子。
聂尘闻言便是一愣,随即嘴角微微勾起,心里也不禁哑然。叶符玄对聂尘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溺爱对于其他学生来说是无不羡慕嫉妒,若是聂尘很优秀倒还好,偏偏却是百病加身,武不成文不就,说安叔学无所成,聂尘更是一无是处,所以自然有许多学生心里不平衡,这吴承峰就是其中对聂尘最为不满的一个。
碍于叶符玄他们不敢太过为难聂尘,但时不时来找茬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平是常有的事,所以看到吴承峰满脸关切的样子,聂尘才会觉得有些好笑,怕是这么久没来又想到什么新法子整自己了吧。
“多谢师兄关心,比以前好多了。”聂尘倒了杯茶放到吴承峰面前书桌上,然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吴承峰注视着那杯冒着屡屡热气的茶,神色有些怪异,好一会才端起来饮了一口,抬头看了一眼正聚精会神看书的聂尘,声音有些低沉的说了句:“我十三岁到青园,如今已经六年了!”
似乎在对聂尘说,又似自言自语,聂尘听了不禁有些疑惑,放下手中的书也附和一句:“是啊,我也只比师兄晚来一年,过得挺快的。”
“所有学生二十岁以前必须离开青园,还有不到一年我就二十了,跟我同年入青园的几个师兄弟早就离开了,或考功名立战功,或继承家业。我父亲跟我说,能入得青园者,日后必成大器,多结识,百利无害,所以让我一直留在青园。”吴成峰述说着,语气平淡,聂尘一语不发,静静的听着,心里却有些感概。
两人接着又随意聊了些这些年青园发生的趣事,一直快到中午吴承峰才起身要离去,走到门口又转身饱含歉意的对聂尘道:“聂尘师弟,今天我便去拜别老师,从此离开青园,也算为自己保留一点点尊严。过去,因为嫉妒老师偏心于你,所以处处刁难你,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师弟若离开青园,有什么需要也可到城主府找我。”
“望师兄一切顺利。”聂尘面色平淡,对吴承峰的道歉和承诺不置可否,听着吴承峰下楼的脚步声消失才去合上门。
聂尘再次捧起书,可翻了两页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一时没了看书的兴致,索性把书扔在一边。吴承峰走了,自己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青园,只是,他能离开吗,离开后又能去哪?
聂尘从怀里摸出一支通体乳白色的玉手镯,指腹轻轻抚摸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磕掉的缺口,很是心疼,这便是当年母亲让自己兄妹几人带着来北洲见叶符玄的信物,如今也成了他思恋母亲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