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完全沉落下去,唯有余晖仍留念世间,与黑暗较劲,迟迟不肯消隐。
红彤彤的霞光,映照在战族高低起伏、连绵成片的岩石建筑上,如浴过血一般,显得森冷凄切。
一人身形魁梧挺拔,缓慢地走在石板铺砌的街道上,每一步的距离和节奏,几乎完全一致。这份镇定与从容,有几人可比?在其身后两步之外,一道矮小的身影,垂着头,面色惨白,默默跟着,每一步似乎都重逾千钧,须费尽全身力气才能挪移。
两者间的距离始终不变,这自然是前者故意为之,让后面那道低落、彷徨、悲伤的身影能够跟上脚步。
安静的石板道上,不知何故,只有两人缓缓而行,落日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衬托出一种凄凉的气氛。这两人便是刑林刑战父子了。
道路两旁的屋舍门窗里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些人影,对着石板道上的两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叹息声,冷嘲热讽声,幸灾乐祸声……人生百态,十之八九。
对于这一切,刑林面不改色,依然毫无表情,然而他的目光却是越加明亮,望着前方,如黑夜中璀璨的星光,让黑夜成了陪衬。只是相对与他,刑战听闻这些声音后,头却埋得更低,几乎快垂到了胸口上。
刑战突觉光线一暗,原来父亲不知何时停下步伐,自己险些撞在父亲腿上。刑战讶异抬头,望着刑林宽阔的脊背。
“抬起头来,看清楚、记清楚这些人的嘴脸!”刑林从大祭司宣布了刑战战血测试的结果之后,既没有表现出失望,也没有出口劝慰,似对刑战将被逐出战族一点也不上心。然而,此时刑林这句话却是声色俱厉说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和些许怒气。
既然能够愤怒,就还未到麻木不仁的田地,并非漠不关心。
刑战冰冷的心,淌过一道细细的暖流。环顾四周,望向那些曾经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目光。虽然每一道望向他的目光都像一根刺般,扎在眼中、刺入心里,让他倍感难受、酸楚,但他的头终究没有再低下去!
刑林依旧没有回头,顿足片刻之后,重新迈步,朝着前方缓缓地、坚定不移地走着。
※※※※
黑夜终于完全降临,朗空万里,繁星无限。
刑林自回到家中以后,除了在回来的路上对刑战说过那句话,始终沉默着,再也未对刑战说过一个字。即使是在晚饭的时候,刑林仍是一个人锁在房中,刑战独自一人,木然咀嚼着晚餐,至于晚餐吃的是什么,是何味道,他却全然不知。突遭大变,更是难以下咽,吃了几口之后,就再也吃不下了。
墙壁上,那盏闪烁着微黄光芒的灯焰,在微风中摇摆不定,仿佛随时可能熄灭,但终究坚持了下来。
刑战怔怔地望着那朵灯苗出神,若不是还有父亲为其支撑着那片坍塌的天空,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
“吱呀”
令人牙酸的门扉开启声,将刑战从呆滞状态中惊醒。循声望去,刑林伟岸挺拔的身躯已伫立在其房门之外,将整个房门都挡在了身后。刑战慌忙起身,目光望着刑林。昏黄的灯光下,依稀可以看到刑林的眼角多了一丝憔悴。
“战儿,和我出去走走吧!”父子两人沉默片刻之后,刑林开口道。此时的刑林,与平时判若两人,神色柔和,不像过去对刑战那般严肃。
“好。”刑战有些愣神,潜意识回答道。
月光皎洁,星光满地。夜色真的很美!
父子两人静静地走在月光洗涤的大地,走出战族族地之后,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停了下来。
“坐。”刑林率先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举头望着星空,望着星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刑战在刑林身畔依言在刑林身畔坐了下来,先是看了看刑林,旋即也望向当空明月。
在刑战有记忆以来,眼中的父亲就喜欢独自一人坐在夜空下,仰望星空,望着那阴晴圆缺的遥月。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变得出奇平静,神情异常柔和。
“战儿,自小看你被人欺负,我却没有对你加以回护,你心里可怪我吗?”刑林转过头,望着刑战,柔声问道。
“无论父亲如何对我,我都不怪的。”刑战一时未反应过来,万难想到刑林有此一问,愕然片刻,神情极为认真,斩钉截铁答道。接着补充道,“父亲教导孩儿,一定有道理的!”
“呵呵!傻小子!”刑战望着刑战坚定的模样,流露出慈祥的笑容,摸着刑战的头,笑骂道。
白天发生的不快所造成的紧张压抑气氛顿时缓和不少,父子真情流露,瓦解了那冻人心扉的寒冰。
“战儿,你相信宿命吗?”刑林眼神复杂,闪过一丝悲伤,但夜色将其掩盖了下去,刑战并未发现异常。
刑战沉思片刻,但终究还是不明白刑战的话是何用意,如是回答,“宿命?孩儿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
“嗯!很好。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有什么好丢脸的,男儿就当坦荡磊落!……你现在还小,以后会明白的。”刑林并未因为刑战不知而表现出失望,反而对其实话实说大加赞许,深深望了一眼刑战,接着道,“我给你将一个故事……”
“远古以前,我族的祖神刑天,以一身撼天震地的绝世神通,横行九天十地!寰宇之内,罕有敌手,威名万古流传!被世人尊为战神!”刑林神情激昂,“战神刑天”这四个字似有一股魔力,让人仅仅念到就已热血沸腾。
每一名战族族人都对祖神刑天的事迹耳熟能详,绝不陌生。刑战自然也不例外,耳濡目染之下,对祖神刑天绝世不可匹敌的神能神往已久。刑林三言两语之下,刑战不禁想起战祭神殿中祖神刑天的雕像,那种可与日月争辉、霸天绝地、唯我独尊的气势,谁与争锋?
“那是一个诸神并起的年代,但祖神仍以绝世战力,处在诸神最强之列。然而,后来诸神争战,祖神与天帝旗下几大神明奋力厮杀得胜之后,最终在与天帝一战中,终因神力耗损过巨,被天帝斩首于常羊山!祖神之首,被天帝长封于常阳山山腹。”刑林讲得虽然简略,但刑战听得心旷神怡,不难想象出当年一战的激烈,更是为刑天被天帝斩首扼腕。
父子两人同时回头,望向身后那座高壮雄伟的黑影,那个封印了刑天之首的地方!
“而这一战,却颇受争议。成王败寇,常人自以成败论英雄。但我族却认为天帝与祖神一战,胜得并不光明。若祖神以巅峰战力与天帝对决,胜负还是两说,如此即使祖神最终战败,我族自不会存抱怨之心。我族好战!若是公平对决,即便战败也必将心悦诚服、毫无怨言。祖辈以为,天帝以车轮战损耗祖神神力,用诸般伎俩算计祖神,才得以战胜,自是不服。后来,我族举全族之力,找到封印祖神之首的常羊山所在,并举族搬迁至此,世世代代守护祖神,同时解除祖神封印也成为我族世代传承的使命。至此以后,战族与天帝一族也结下了不解之仇,成为世仇,世代争战不休!无数年下来,两族争战中伤亡的族人不计其数,仇恨也越积越深!”
刑林说到此处,停顿下来,旋即话锋一转,道,“我自小受族人熏陶,对天帝后族亦是恨之入骨!直到我二十八岁那年,在我前往蛮荒禁地历练的时候,碰到了你娘……”
刑林沉默下来,眼中光芒闪烁,流露出追忆。
刑战倏地身躯一震,愕然侧目!“娘”多么亲切而充满无限温情的字眼,那个在心中徘徊了无数个日夜的疑问,即将揭晓答案了吗?
“等时候到了,会告诉你的……”昨日刑战问到关于母亲的问题时,刑林的答复在脑海中响起。他的心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同时又充满无限期待,那个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身影,到底会是怎样的模样?
“你的娘亲……复姓,公孙;名,静月……”
“全名——公孙静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