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离开了山洞,趁着月明星稀,一直在密林当中穿行。
这一带的密林地上,长有不少低矮的带刺荆棘,他一个不察,脚掌就被刺破了好几个口子,身上衣裳也被划破,成了不能再穿的碎布。
这时,他忽然想起包袱里似乎有几件那少年的换洗衣物,还有一双软皮靴子,于是连忙取出来给自己换上。
衣服大小正合身,靴子也合脚,穿着舒适得很。
他嘿嘿一笑,心想:“有了靴子,再也不用担心脚掌被割破啦!”
穿着靴子好赶路,小丁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来到了密林的边缘地带。
在这里,武者们活动的痕迹越来越多,他偶尔会听见几声人的凄厉叫喊,或者远远看见武者宿营的营地里篝火熊熊,有了先前的教训,他死死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是屏息躲在暗处旁观,就是迅速走开,离得远远的,即便当面遇见了求救的垂死武者,他也立刻绕开,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只顾埋头赶路。
见利忘义,手足相残,杀人放火,毁尸灭迹,是小丁这一路上见得最多的故事,虽然他刚杀过人,也放了火,可那不过是为了自保,不像这些武者们,上一刻还和同伴谈笑风生,下一刻或许就为一株药草而拔刀相向。
此刻,他感受不到半点这个世界的温情,左右都是欺骗和危险。
黎明时分,他终于走出密林,出现在一条宽阔的大官道上。
这条官道一头向东,一头往西,他一时有些犯难,犹豫着该往哪儿走,这时,一个正在行进的车队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正朝着他缓缓前进。
车队内的每辆马车上都插着一面大旗,黑底红边,绣着“长风”两个金色的大字,一旁行走的护卫同样身穿黑色红边的短打劲装,手捧大刀腰挎长剑,显得精神抖擞,威风凛凛。
车队行进至小丁身前时缓缓停下,为首者跳下马车,朝小丁开口询问道:“小兄弟,可是要去蠡湖镇集?”
小丁退后一步,十分警惕的打量着问话的人。
这人年纪约莫有四十,皮肤黝黑,脸上有几道细小疤痕,鼻子很大很红,络腮胡子杂乱,似乎许久都没有打理过,上面还沾着食物残渣,不过别看他外表邋遢,双眼中蕴藏的神光,却让人立刻想起厚实的大地。
他见小丁不说话,呵呵一笑,自我介绍道:“小兄弟不必害怕,我乃长风镖局的镖头顾三六,如今正好押货回返,若是小兄弟不嫌弃,不如与我等一道同行”。
小丁确实走得有些累,又觉得这位顾三六似乎没有什么恶意,稍加思索,便抱拳应道:“好!那就多谢顾镖头了!”
车厢内还算宽阔,里头已经坐了两人,一男一女,一身青衫,长相俊美,见到跟着顾三六上来的小丁,略微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而后继续端坐,闭目养神。
顾三六呵呵一笑,朝小丁介绍道:“这两位也是路上‘捎’的客人”。
小丁自己找了一个地方,贴着边上坐下,微笑道:“顾镖头倒是个好人!”
“小兄弟是外乡人吧!”
青衫男子忽然搭话,睁眼瞥了瞥小丁,又说道:“师兄为人豪爽,一向是急公好义,又喜好结交朋友,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长风镖局的救命三郎顾三六”。
顾三六摆摆手,谦虚道:“嗨!师弟你就别再往我脸上贴金了,什么救命三郎,都是江湖上朋友给的三分薄面,我顾某人其实不过是一个小小镖师罢了,仗着主人的威名,这才有了今天”。
青衫男子微笑道:“师兄又何必如此自谦,虽说师叔名号威震天下,可这救命三郎的名头,却是真正一刀一剑从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就凭着您手里的这杆落日长枪,这武林中人,谁又敢不给您面子!”
顾三六长叹一声,脸上现出几分落寞神情,嘴角挂着一丝嘲弄,还有厌倦,又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小丁看着顾三六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心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也是老爹生前经常说的一句话。
渐渐的,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沉默起来,青衫男子继续闭目养神,偶尔会附耳过去,与身旁女子耳语交谈,顾三六则用一块破布擦拭着他手中的长枪,动作轻柔,眼神爱惜,就如同他正抚摸着自己的**一般。
只有小丁无所事事,抱着包袱靠着车厢,瞪大眼睛看着车顶发呆,但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坐在对面的那对男女总是有意无意的盯着他看,准确的来说,是盯着他脚上的鞋子看。
这让他心有不安。
尽管那对青衫男女很快就把视线收了回去,继续闭目养神,可这不安之感却越来越强。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了一段路,对于小丁来说,这段旅途实在苦闷无聊,用双脚赶路的话还没觉得什么,可一旦安稳坐在舒服的马车里,困倦就会一波接着一波的涌上身体各处,他很快就张嘴打着呵欠,慵懒靠着自己的包袱打了个盹儿。
猛然间,他被一阵刀剑撞击的尖锐声音惊喜,发现车厢内空无一人,连忙挑开车帘准备探出脑袋观望,没想到却被赶车的车夫东子瞪了一眼,一时间居然愣住了。
东子手里紧紧的抓着一把长刀,浑身哆嗦,似乎非常紧张,豆大的冷汗正顺着脸颊滴下,背后已经湿了一大片,他恶狠狠的朝小丁说道:“坐好,你小子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一刀杀了你!”
小丁一脸茫然,耳听着外边打斗声音越来越响亮,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有人在劫镖,于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几只不要命的爬虫罢了,顾大哥一定会料理干净的!”东子用力咽下几口唾沫,装出十分镇定的模样,结果握刀的手抖得更厉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小丁笑了笑,像个大人似的伸出手,拍了拍东子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跳下车。
这个动作下了东子一跳,慌忙喝道:“你去哪儿?”
小丁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去看看!”
他小心的在围成一圈防御阵势的马车之间穿行,护卫们都拿着兵器,一脸警惕的戒备着,没有人管这个手无寸铁且似乎一脸好奇的少年,只有东子一脸惭愧的跟在后头。
四周都是护卫的身体和马车的车厢,小丁什么也看不见,干脆用力一纵,跳上车顶开始观战。
顾三六单手举着长枪,一脸凝重,身上气势不怒自威,在他周围,散乱的躺着几具刚死去的强盗尸体。
小丁从侧面看去,怎么看都怎么像是个正在钓鱼的渔翁,只不过钓竿粗一些,本该系上钓丝的地方变成了寒光闪烁的尖锐枪头,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姿势,却让贼人们闻风丧胆,手握刀剑,只敢左右移动绕圈,就是不敢上前攻击。
反倒是两名青衫男女波澜不惊的站在一旁,满脸微笑,看样子是在给顾三六助阵的,可手上空空,身上也没有带刀剑武器,感觉更像是走近一些好瞧热闹的围观者。
“柳四儿,我和你爹自幼一起长大,有换命的交情,看这情分上,我不杀你,你自己走吧,否则休怪我枪下无情!”
顾三六的声音不算很大,语气也很柔和,像是长辈对后辈提点和教诲,可话语蕴涵的分量却重如泰山,杀气腾腾,压得劫镖的强盗们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脸色一片惨白。
被叫做柳四儿的强盗走上前一步,朝着顾三六冷笑道:“别人怕你顾三郎,我偏不怕你,实话说吧!你身后的镖货里,有一件是我家主人看上之物,若是你识相,就快快把那东西交出来,否则……”
顾三六冷笑一声,讥讽道:“我说一向怕事的柳四郎怎么忽然胆子大了起来,原来是找了个好靠山,我倒是想知道,是谁这么厉害,居然让你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柳四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羞愤至极,咬牙沉吟片刻,还是没敢说出主人是谁,反而像个赌气的孩子一般,恨恨的说道:“你大风堂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听我家主人的名号?”
小丁心中一震,他曾听老爹说起过这大风堂,堂主叫做顾长风,江湖绰号“长风剑客”,是西疆武林里数一数二的大豪杰,而且顾长风孤身入山追杀大盗“燕南五虎”的故事他听了不下十遍。
不过,这顾长风和老爹的关系似乎很差,老爹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总要咬牙切齿的骂上一声伪君子。
顾三六眼神一凛,身形快速移动,倏地掠到柳四儿的面前,狠狠甩出一巴掌。
柳四儿侧身躲过,正想挥刀还击,却不想顾三六掌变爪,扣住他手腕,狠狠的抽了他几个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朝前方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坐倒在地上。
“辱我大风堂者,死!念你初犯,下不为例!”
顾三六就这么站在那里,冷冷发出强有力的警告,这一霎那间,强盗们面面相觑,开始缓缓后退拉出距离,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其实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罢了,虽然经常刀口舔血,可明知必死无疑的时候,没有人会傻乎乎的送上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