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如花,马如花。
人如其名,面容如花,笑靥如花。
小丁第一次在马车里见到她,还以为她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只会微笑,不爱说话,可没有想到她居然是个话痨,一旦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
她先是轻声安慰因脸色惨白一片的少女,而后又俯视地上躺着的小丁半晌,才捂嘴笑道:“我说过,我会帮你!”
小丁没有理会马如花,两手撑地努力坐起身子,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的更快一些,然后环视一周,观察了一下环境,只见周围一片怪石嶙峋,倘若他落地的时候偏上几分,肯定落在石头上,跌得粉身碎骨。
劫后余生是一种十分美妙而且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感,他瘫坐在地,轻轻的拍打着异常闷堵的胸口,缓缓说道:“这都不死,真是命大!”
“哪里是你命大,如果不是我,你估计早就和长风镖局的镖师们一样,只能在地下喝酒吃肉了!”
马如花抓住小丁的胳膊用力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又替他拍去后背沾着的枯草烂叶,轻声问道:“顾三六给你的地图和信物呢?你快看看,还在不在身上”。
小丁伸手入怀,信物地图还有面具都在,忽又一慌,抬头四顾。
马如花知道小丁在找什么,没好气的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别找了,人都在你身后”。
“噢!”小丁看见了少女,放下心来,深吸几口气,定了定神恢复思考能力,张口问马如花:“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还在迷迷糊糊,茫然无措,却惹恼了马如花。
马如花没好气将长剑塞到小丁手中,轻声喝道:“这你别问我,看地图!”
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荒野林地当中,不亚于一剂猛药,终于把小丁完全唤醒过来,头脑也不再一片空白,他迅速掏出地图,在月光下看了一会儿,然后收起来,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带路。
出了林子,又是一处悬崖峭壁。
前进的道路十分崎岖,左侧是长着湿滑苔藓的山崖石壁,右侧则是一片悬空,只有中央部分是一条被荆棘掩盖住的石缝小路,如果脚底打滑不慎摔下去,就会落入湍急的河水当中,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留下一具全尸。
小丁在前面,用长剑开路,而马如花扶着少女,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不时朝后方观望,眼神警惕。
她正在做的事情,对于她的师门来说,是欺师灭祖的行为,若是被当场发现,是要受到三刀六洞的惩罚的。
为此小丁也十分不解,在赶路的当口询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马如花“噗”的笑了,笑容在月光下变得格外魅惑人心。
“你难道不知道长虹剑法的来历?”
莫名其妙的回答,似乎和问题一点也不沾边,但小丁立刻就明白马如花的意思,轻轻摇头。
在荒漠里,老爹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只有在练剑时碰上不明关窍的时候,才会开口询问,至于剑谱的来历,他一概没有兴趣,只管练剑。
若不是心无旁骛,他也不会在短短几年里就把长虹剑谱里的剑招都学会,长虹剑谱上可没有图形,只有大段大段艰涩难懂的文字,光是把它们全部背下来就得花好多时间,更别说从里面领会出剑招的真意了。
这连修习剑谱多年的老爹都做不到。
马如花笑得花枝乱颤,几乎是捂着小嘴儿才勉强不发出声音,好一会儿才对小丁说道:“长虹剑谱是从仙界里流传出来的,难道这件事情,剑飞也没告诉你?”
仙界?
小丁立刻摇头否认,他可没发现长虹剑谱里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如果真的是仙界之物,老爹还会被仙人杀死么?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黯淡下来,浑身上下都充满悲伤之意,默然走在林间,仇恨一点一点蔓延在心头。
他抬头看着月亮,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他还在生死之路上徘徊,不应该有太多的情绪,也不应该想起老爹,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是抛弃所有杂念,一心一意的找出通向生路的办法。
可是,这个道理也是老爹教他的,他能怎么办?
马如花感觉到前方传来的这股哀意,伸手拍了拍小丁的肩膀,安慰道:“江湖就是这样,新人出,旧人死,不管是谁,只要踏入江湖一步,就逃不掉这宿命,不管他此前有多么风光,只要时间一到,就会死去,早死晚死,风光的死,凄凉的死,怎么死都好,结果都一样”。
小丁诧异的回头,马如花看起来年纪轻轻,没有比他大几岁,可说起道理来,反而像个老江湖。
马如花顿时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见得多,自然就懂得多,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嗯!”小丁淡然应答一声,便不再说话,专心对付眼前生长粗壮的灌木丛。
下山的道路不仅蜿蜒崎岖,还很长,三人只走了一会儿就已经累得不行,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的扶着石壁休息,这疲惫主要来自精神上的压力,在这个被追杀的当口,任谁行走在悬崖边上,都会觉得累,光是看着一旁的悬崖,双腿都得不自主的打颤。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马如花出声打破沉默。
小丁当然也知道。
这一路上精神紧绷,没走几步就得歇一阵缓口气,按这速度,只怕天亮都走不出断崖。
“地图给我!”马如花忽然说道。
小丁想了想,还是把地图给她。
马如花仔细看着地图,脸上露出赞叹神情,最后变成惋惜,抬头面色凝重的对小丁说道:“顾三郎真是个奇才,如果我们能在半个时辰以前走下断崖,正好有足够的时间弄条木筏,沿河顺流而下进入镇集,只可惜现在下去,就是自投罗网的鱼,只有送死的份了”。
“别担心,顾镖头早有安排,河边会有镖师等着接应。”小丁十分肯定的说道,并且立刻从马如花手里拿回了地图揣在怀中,然后狠狠一剑将拦在身前荆棘斩断,又开始艰难的前行。
有了马如花在后边照顾少女,他肩上的担子减轻了一半多,只要按照预定的计划,在前面带好路就行。
所以,不管马如花怎么说,他都不会动摇。
马如花没办法拉住小丁,只得一甩鞭子,夺过小丁手上长剑,口中叫道:“哎!别走了,没用的,我师兄他们这时候一定早早就等在下边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小丁手掌一片火辣,怒气冲冲的转身瞪着马如花,他很想知道,马如花会怎么解释,又会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说服他,再说眼下已经走到这里了,不下山,难道还要掉头回去?
马如花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她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先问道:“你想想,顾三郎的计划里,有没有破绽?”
小丁闻言一愣,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顾三六在计划当中详细的安排了每一步,每个人的任务都分配好了,小丁的任务就是带着红货下山,他会安排好人手在山崖下面接应,然后护送着他们沿河而下,进入蠡湖镇集,那时所有人都会是安全的。
马如花轻叹一声,耐心向小丁解释道:“顾三郎的计划确实十分完美,连我看了都觉得佩服,可他不该让你来送红货,如果换成李香,只怕这时候早就坐上木筏沿江漂流了。可他低估了我师父,也猜不到我师父居然会亲自出马劫镖,现在我师兄一定已经收拾完残局,漫山遍野的寻找你的踪影,唉!顾三郎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过于保守,这做人不冒一点险放手博一搏,怎么能成事呢?依我看,他果然是老了,总是畏首畏尾的”。
“李香是谁,是个女人么?”
小丁隐约明白马如花的意思。
顾三六的计划能否成功,就在能否抓住一个时间差,还有出其不意。
如果护送红货的人武功再高一些,轻功再好一些,确实速度会快很多,而不会是他们现在这种局面,磨蹭半天都没有下山,夹在半山腰上,进退两难。
但在这个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不是怎么弥补计划的破绽,而是想知道,谁才是最好的护送者。
失败很难接受,谁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认输,学会承认自己比别人差,这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有些人活了一辈子,都不肯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更何况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尚且涉世未深。
“嘿!你别不服,李香不是女的,就是刚才送你们上山顶的那个镖师,别看他名字像个女……”
马如花忽然愣了一下,紧接着苦笑道:“现在不是说李香的时候,该想想如何离开这该死的山崖,然后甩脱追兵,平安到达蠡湖,不然的话,如果我师兄从前后包抄过来,你我都得死在这里”。
这话确实在理,小丁立刻陷入沉思,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于是抬头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好办!”马如花撩起垂在耳畔的一缕青丝,轻轻挽在耳后,一脸自信的笑道:“我们往上走,顾三郎想要出其不意,我们也出其不意,然后兵分两路,你带着地图信物往左,我带着她往右,最后在蠡湖碰头,我再把她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