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着纷纷雪花,远近大小山岭一片白茫茫,大地被盖上了厚厚的雪被。被雪冻住的树枝下,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晶,在冬天的暧阳中照射出迷人的光彩。然而,这样的天气,对于战乱中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他们更渴望着春天的到来。
大雪已没至膝盖,一个干枯瘦弱的邋遢老头柱着拐杖艰难的前行着,每一步都要人扶着,帮他把腿从雪里抽出来。
一妇人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孩子被厚厚的破布包着,看不到样子,他旁边的丈夫则搂着他的腰,用他宽阔的身躯为妻子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雪。
还有不少人衣体单薄,手脚被冻得通红肿涨,瑟瑟发抖,嘴里不断向合拢的手掌哈气,快速搓揉。
这是一批逃难的百姓,人数大约三百来人,护送他们避难的士兵也并不好过,几个士兵不停的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却没有因此给他们带来多少温暖。
“爷爷!(爹爹)!你快醒醒啊!”这时人行中,突然传来悲呼声。原来是那柱拐杖的老头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来。
由于几日里挨饿受冻,这一倒下去竟然就一命乌呼。
行人们只麻木的看着,没有人出言相慰。他们已经麻木了,眼里暗淡无光,透露着浓浓的绝望,犹如行尸走肉,感觉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
这路上已经不是第一次死人,也许,下一个就会是他们自己,所以没有人会同情。
“就地埋了,继续前行!”百夫长走了过来,确定老人已死之后,便命令道。
冻土并不好挖,所以他们只是用雪匆匆覆盖,便带着队伍继续前行。除了那一家子带着满脸悲痛,其他行人都默默前行,脸上依旧麻木。
从头到尾还能露出同情目光的只有两个人,这两人身材瘦小,披头散发,脸上被污泥沾满,看不清面容,衣着虽然破烂肮脏不堪,却还是很厚,就像两个乞丐。或者,他们本来就是乞丐。
在天色将黑之际,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座破旧的古刹。古刹不大,所以装不下这么多人,被五十来个士兵占用了去。逃难的百姓只好选着背风的一面,各自己找地方安顿下来。两个小乞丐刻意找了个较远的地方,并不和人们聚在一起。
这时,其中一个乞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硬邦邦的面糊,他像珍宝似的留恋的看着,然后递给另一个比他要小些的乞丐,说道:“你先吃吧,我不饿!”
较小的乞丐没有去接,而是咽了下口水,自欺欺人的道:“我也不饿,还是……您先吃吧!”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不舍得从那面糊移开。
“咕噜……咕噜……”两人的肚子同时抗议的发出声音,揭穿了他们主人的谎言。两人顿时尴尬的低下头,沉默了一阵,两人的肩膀不停的耸动,嘻嘻笑出声来,声音悦耳动听,竟然是女子。
夜里寒冷无比,冷风像刀一样,每次吹来都割得人肌肤生痛。
柳芷月梦里又回到了她温暖的大床,舒服的抱着她那厚厚香香的的大被子,暖洋洋的感觉让她全身每根骨头都舒服的欢快起来。
她用棉被把整个头都埋在了被子,感觉到越来越热,最后热得她难受,她用手推开被子,被子却没有她想像的那样被推开。
这时,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她激灵灵的打了个颤,便醒了过来,从天堂一下子回到了地狱。这时她才发现,娘亲还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她推开被子的手正摸在娘亲的额头。
感觉到娘亲额头烫得惊人,她心里莫名的一紧,不敢相信的把手收回来摸向自己的额头,然后颤抖的再次摸向娘亲的额头。眼泪再也忍不住,不争气的涌了出来。她不敢哭出声音,只是紧紧的抱住娘亲。
“冷!我好冷!”晕迷中的女人呢喃似的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柳芷月无助的抱着娘亲,这一路过来,如果不是有娘亲的照顾,自己恐怕早就冻死路边。娘亲已经成为了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可是这根支柱现在却倒下了,她绝望了,就想这样安安静静随娘亲离开。她渐渐的迷失了,仿佛掉进了无进漆黑的深渊。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温柔的声音,一下子把她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迷糊中只见火光下,一对明亮的眸子像星辰般耀眼迷人,正静静的看着她。
柳芷月好不容易,终于将眼睛校正焦距,才看清来人。只见来人俊逸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身穿单薄的士子青衣,背后背着一个书箱,剑柄从右肩斜斜漏出来。
林轻羽这一路一直注意这对母女,虽然,她们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乞丐,让人很难分出男女。他还是能从她们走路,吃东西等细节上认出她们的性别。
引起他注意的,其实还是她们不同与其他人般的死沉沉,和对生命麻木不仁。所以,每当休息的时候,他都会选择离她们近的地方。
看着已休息的母女两,林轻羽像往常一样,坐着练功,半夜里隐约听见柳芷月的哭泣声。这才过来看看。
他见柳芷月愣愣的看着他,以为她没听清刚刚的问话,于是又问道:“她应该是染上风寒了,可以让我看看吗?”
柳芷月这回听清了他的话,不过却没有马上让开,而是紧张的护住她娘亲,喝问道:“你要做什么?”
林轻羽见她紧张的样子,只好解释道:“这里天寒地冻,她现在染上风寒,如果不及时救治,很可能就会伤及性命。在下略懂些医术,或许可以帮下忙。”
听他这么说,柳芷月内心挣扎了一下,最终担心娘亲多过一切,只好扶起娘亲,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一边警惕的看着林轻羽,一边说道:“那就有劳公子了,如果公子能救回娘亲的性命,我甘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林轻羽没有理会她的话,直接蹲下身来,抓起她娘亲的手把起脉来。
这时候已经有了扁鹊的切脉号诊,却没有后世的那么系统,很多医师还是不会。是以柳芷月看着他给娘亲把脉,眼里不由燃起了希望,再看他用手翻起娘亲的眼皮查看,更是消除了心里对他的最后一点戒备。
因为,她听别人说过,会这种医治方法的,只有从神农架出来的医德圣手才会。而这些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世,济世为怀,为穷苦百姓治病也从不要钱。只有遇到新的病症,或者配出新的药方,就又回到神家架研究。
在柳芷月的心里,已经认定了林轻羽是神农架出来的圣手,哪里还敢像先前那般对他,恭敬的等他诊断结束。
在世人眼中,从神农架出来的人,哪个不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哪个不是受世人爱戴、尊敬,很多百姓家里立着神农架的长生牌位。
林轻羽本已为柳母只是染上一点点风寒,只要针灸治疗,运功帮忙调理一下,等到镇上抓些药,好好调理就能治好。没想到,他查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柳母不仅染上风寒,还把她的旧疾引发了出来。加上她先天体弱,就算是有灵丹妙药也没办法治了。
看着满眼希冀的柳芷月,他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开口告诉她所不想听到的答案:“所谓病来如山倒,令堂新疾刚来旧病又发,恕在下医术微没,无能回力!”
本来刚刚燃起希望的柳芷月听他这么说,脑袋翁的一声,只觉耳鸣目眩,竟然然忘了呼吸,一时一口气提不上来,便晕了过去。
林轻羽没有急着救起她,现在她情绪不稳,很容易做出傻事。要打开她的心结,还必须先救醒她娘亲。
身上没有银针可供他针炙,他只好提起真气到指尖,运指如飞的点在柳母身上穴道,反正也没人,也不避忌女人的私密处。
看他动作似行云流水,轻松自若,其实他反而一点也不轻松,而是累得额头都冒出汗来。
每次出手都必须将真气凝聚成细细的一线,然后点下去的瞬间必须切断,然后再重新凝聚,如此反复,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遭到真气的反噬,或者控制不住体内强大的真气涌出,直接把柳母给打死。
如果,只是一支手来做,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难的是有些穴道是要同时点下,所以他必须两手都控制好。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林轻羽终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用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脸上凝重的神态终于放松下来。
柳母缓缓的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女儿的脸,不由的惑起来,继而紧张的用双手四处摸索。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软绵绵的怀里,定眼看去,发现是自己的女儿,终于放下心。她用手去推柳芷月,想将她叫醒起来,却发现没有反应,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林轻羽怕她急得又昏过去,那他可就白忙活了,于是一边抓住柳芷月的手腕将真气渡过去,一边对柳母说道:“放心!她没事!很快便醒过来。不过,在她醒来前,我先说下你的状况………”
她摇摇头,打断了林轻羽的话:“不用了,我自己的情况我知道。你把她救醒吧,我知道怎么说。”
“嗯……”柳芷月醒了过来,看到娘亲已醒来,正关切的看着她,急忙扑到娘亲怀里,嘤嘤的哭泣。
柳母轻轻抱着她的脑袋,用手温柔的抚着她头发,宽慰道:“乖,不哭!娘亲没事!”
林轻羽知道这母俩有话要说,正想起身离开。柳母却叫住了他:“恩公请留步!是妾身失礼了,请问恩公如何称呼?”柳芷月这时才记起还有林轻羽这么个外人存在,忙停住哭声向他看来。
“我叫林轻羽,恩公却不敢当!”林轻羽不知道柳母叫他留下来做什么,不过还是听话的乖乖坐下。
柳母见他肯留下来,才开口说道:“我知道自己很难度过今晚,只是我苦命的女儿却是让我放心不下,趁着现在还清醒,恳请公子答应我一个请求。”
“旦说无妨!”林轻羽微微皱了皱眉。
“妾身希望公子能代我照顾月儿。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的去见孩子他爹了。”
柳芷月听见娘亲的话,心里忍不住一阵阵揪心的痛,后面的话她没有听进去。
林轻羽眉头皱了起来,这个要求让他为难。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探子,并不是一个真的游学士子,跟本就没有时间去照顾别人。
不过,当他看着柳母眼里深深的忧虑时,却怎么也不忍心拒绝,无奈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也不等柳母再说什么,他起身就离开,给这母女俩留出了空间。
“月儿,你不用太过伤心,娘亲终于可以去找你爹爹了。娘亲平时最放心不下你,你性子温顺、乖巧,很容易就吃亏。如今将你交给恩公,也是了了一庄心事。娘亲这辈子看人从来没看错过,从恩公眼睛里看得出来,恩公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你跟着他,应该也是一个好的归宿,你不会怪娘擅作主张吧?”
柳母溺爱的抚摸着女儿的脸庞,帮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不怪娘,女儿不怪娘,只要娘能好起来,娘让女儿做什么都可以!”柳芷月拼命的摇头,却又紧紧抱着娘亲。
这时,柳母呆呆的看着漆黑的夜空,脸上平静而安详,语气渐渐虚弱了起来:“月儿,我看到你爹,他在对着我笑,他在向我招手了……月儿,我去跟你爹了……答应娘……要好好活下去……要好…好…照……照顾……自己!”
柳芷月看着笑着缓缓闭上眼睛的娘亲,感觉到娘亲的手突然无力的从脸上划落。凄厉的惨叫一声:“娘!”
然后便又晕了过去。
“嗖!”一个人影突然蹿出来,林轻羽看着倒在地下的两个女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虚无的天空,喃喃道:“这也是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