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另一种夜晚的韵味——繁星没有完全的点缀漆黑的夜幕，留下灰悒的花白。幸而，我独恋这幽静中的氛围，是一种会莫名的教人深深融入的境地，搜罗我脑海里所有的形容词，蓦地，尽硬生生的没有一个适合我此刻的心境。
有那么一瞬，会冲动的想把所有都丢弃，丢弃观博名利，丢弃谄媚羡煞，丢弃辉煌爵位，还有，甚至，我灵魂里伟大的爱，丢弃这些，却从未想过丢弃姐姐，父母，还有他。记得以前，所看到的誓言，多是书卷里的，那么古典那么诚笃。想到也就几日前才见得他，多想与你用诗词寄托我们的信念，言辞的组织，在我们读诗善文之人里，却僵僵的不会描述。
也近子时了，浅浅的白花花的月光暗投进浆砖墙上，栏窗边的高台桌上有白天里墨晴新采的两支玉兰，一支是纯白，一支也是白色，只是具体的更趋近于米白。月光照出两支玉兰的幽影，一支微微低垂，兴许是有点蔫枯，一支直直挺起，花骨朵开的有棱有角，我看的入迷，投影也似这般唯美，虽看不得玉兰的颜色，却这种静物之美，更不会教人去比得色彩，来评判它的貌美。
近日里，鱼贯失眠，耳听夜啼。
灯罩的灯色，是很清透的妃白，我看到灯罩是绣了几支简单梅花的丝绸，诗意由发，便卷起绣了繁花的锦绸被子，大体是紫罗兰色的，边子是用金线压好的湛蓝色绸缎，熏得香是玉玲，淡淡的，适宜睡眠。床头的衣架上挂着两件斗袍，一件是上次出游的大红黧黑格子，一件是素日里起夜的轻便青色的丝棉袍子。我随手拉过来一件，鉴于习惯吧，是往日里的青袍。
新添灯盏，晕好墨，墨香袭人，拿过一支小尖狼毫，摊开宣纸，压好案头，轻轻的揉了揉笔尖，慢慢的写到：
玉盘睴月，月影独生。辰星两三点，幽漾玉宫冷。夜阑莺啼蠫破静，声声叹惋，似若相与旧人问。攧帘幕，弹烛蕊，倦眼朦朦。多少浅眠，一句尘寰，子时思念丑时浓，教人续落几更。
兴许是灯明通色，墨晴带着倦意，披着一件轻粉色的长衫，披的很是零乱，定是急忙忙跑来的。
“小姐，已近二更，怎还没有安寝。”她揉着惺忪睡眼，语气低迷的说着。
“是睡意太过浅薄，看得夜色唯美，就起身写了首词，也刚落笔，是要去睡了。”我起身，顺势提了提欲将滑落的青袍，笔迹已干，便教墨晴折起来，放好。
墨晴是困的不行了，没有多看文字，便轻轻折起拾好。恐是怕夜风吹落于地，又下意识的压上了案头。
墨晴倒了杯茶，又觉已是冷羹，说道：“小姐，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沏杯热茶。”说着，竟已快退至竹编屏风后。
“不了，你去休息吧。我也倦的很，这就睡了。”言语间，我已翻过锦绸被子，躺平了。闭了眼，假装隔绝世界的喧嚣。
墨晴见势，只是轻轻的说了声“小姐，好梦。”只听得门“吱”的一声，声音极轻，也只有静穆的深夜才细闻的见。
而后，熟睡。
——是一片荒凉的废城，几个人衣衫褴褛，满眼是断壁残垣，有被烧了檐梁的气味，是火木味与烤漆味交融，天阴的很沉，压得很低，一觉抬头伸手，便会触碰的到。我的内心是惶恐的，蜷缩在断了角的石墙的一隅，没有眼泪，傻傻的盯着远处的青烟袅袅，抱紧自己，在空洞中找寻所有的安全感。突然，身子被一人用力的搂紧，仿佛是要抓紧这世上对他弥足珍贵的东西，手轻轻的掩着我的额头，意会不要我看这满眼的凄惨。我没有惊愕，似若枉然的回眸，是予卓，只是他眼里噙满了泪，在他瞳孔里我看到了自己眼神的惊恐，他扬了扬头，用下巴温柔的蹭了蹭我的发际，抱紧我，抱的比起先更用力，笃定坚决的说道：“没事了，有我在，不怕不怕。”听了他的话，我狠狠的点头，因为对一个人的信任与依赖，是只有在四面楚歌，兵临城下之时依然可以做到视若淡定，心安不燥。我对他微笑，一切烟硝仿佛此刻只是我们相拥的帷幕，浪漫而庄重。他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块烙饼，明显是一块糊的已经没有了卖相，焦焦粑粑，灰黑中几近看不到一点米黄，实则难以下咽。他递给我，“附近已经没有粮店，这是我辗转才求得的一块，你吃吧。”他说话的声音很弱，像是被风吹淡了力度。“我们一起吃吧。”我欲将烙饼掰开。他的手突然从我肩舆上坠落，半个身子浑然倒下，眼睛已经闭得很紧，我见势，几乎疯狂，拼命摇着他的身子，歇斯底里的叫着他的名字，眼泪像大雨瓢泼，只顾倒完所有的绝望。泪眼里的天没有颜色，不是白色不是灰暗，只是一种死寂的存在。
“小姐，小姐，醒醒，快醒醒啊。”墨晴摇着还在被筒里的我，声音很大，很急。
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眉宇间焦急的墨晴，轻轻侧转了头，眼角的余泪尽顺势滑落鹅黄的丝棉枕帕，只是淡淡的一行，落了干净的枕帕三两点残痕。天已晴好，阳光错乱的照出屋外的竹影，斑驳的落在大花富丽的地毯上，略有清风，落地的影子一晃一晃，找不到定格的位置。
“小姐，这是怕做噩梦了吧，不怕，墨晴就在身边。”说着已轻轻的用她嫩绿色柔软的帕子蘸去我额头的轻汗与眼角的泪痕。她真的很轻，只如若被风擦拭而过一般。
我没有言语，还在回想刚才的梦。废城，我，烙饼，他……一切似乎真实，只是看到墨晴，才笃定，一切只因梦一场。
“快去给小姐煮碗姜汤，放少许蜂蜜，两颗红枣，一钱桂仁。大火初进，温火慢炖，小火去热。”她吩咐着底下的丫头们，很是仔细，生怕出了岔子，一气呵成的制作流程，可见她素日对我的饮食起居，是上了心的。
我没有说做了什么梦，只是一如平时，习惯的起身，习惯的梳洗，习惯的开始新的一天。因为，梦只属于晚上，是虚境。
以至暑夏，早起已感燥热，明晃晃的阳光泄了四处，兴许是梦魇所致，心悸闪闪，无心于他。墨晴是心细的，她早早的就在座处铺好竹簟，在窗前又摆好了几株长得高大的海棠，是教阳光错乱的照射，不会太耀眼不会太浮热。
“小姐，这是柠檬柚子茶，清爽解暑，我又在其中加至少许冰块，更是透凉，你快喝喝看。”她小心的端过来，茶皿是池绿色的，小小的杯身，尽栩栩如生的做上凹凸有致的芙蓉图，两三点荷粉，四五点大的釉绿，正巧一抹阳光闪过茶器，倒是真真的自然美。
着茶轻抿，嘴角却泛上微苦，是淡淡的，稍纵即逝。便又一口，果真清凉，如山间清泉如冰天雪融。
“墨晴，今日夫人可在府上？”
“夫人大早就去了檀宇寺进香。恐是这会已经走远了。”
“往日额娘进香，都会带我同去，怎的今天没有告知我？”
“夫人说是，这次前去为的一双女儿，禅善使心，独自也是为了轻便，诚笃虔默，就不叫小姐前去了。”
“为我们？想到为姐姐，我是预想到的，她身处**，周遭崎岖，如今贵为贵妃，可是膝下无子，终究是过不去的。为我？我尚小，福祉安康。”
“我听夫人上次提起……”
“你直说不防。”
“许是为小姐求得好姻缘去了……”
“莫胡说，小心我禁闭你。”
“小姐，不敢，墨晴也只是一时猜想而已。却莫处罚墨晴。”
她吓得低首不敢再言语，我看不到她眼里的神色，只看的梳得精细的头发。一株蝴蝶钗，巧妙的插在从鬓角编起至头顶的花辫子上，耳垂上吊着半寸长的珠玉坠子，她今天着一身桃粉的短褂长裳，边子都是纯白的丝绸裹起，她长我一岁，却永远比我细致入微。
诗雯急急的走进来说“小姐，钟管家有事禀报。”
也不过巳时初上，会有什么事呢，我暗暗的想着：“请钟叔进来。”墨晴示意已经退过几步。
“小姐，老爷让您前去大厅一趟，大学士张大人前来，老爷让您过去请个安。”他说的毕恭毕敬。
“只和阿玛同为官场之中，素日又不交好，他前来，教我问安作何，何况我一女儿家，平日里府上来客，我都是敬而远之，如今，叫我前去，我亦不去。”我说的振振有词，本固早上情绪不畅，如此，更是火上浇油。
他貌似读懂了我的极不情愿，又顺势说了一句有漏洞可钻的话：“老爷说，若是小姐得空，就前去一趟，如果……”
“钟叔前去只回，我与额娘同去檀宇寺了。”突然想起墨晴今早的言说，不觉找了一个有价值的理由。
他应了声，便退了去。
我不敢忖度父亲的用意,也不去深思额娘的此行，只希望，我只是我，一个可以有自己思想并为之行动的简单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