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安槿眼见鬼手紧紧钳住肖晴的脖子向后拖着,不知想要将肖晴带往何处。肖雅虽然平时霸道强横,此刻却吓得一动不动。安槿对鬼手的了解仅限于书中的皮毛记载,虽有救人之心,却又不知如何是好。鬼手缓缓收回,肖晴面色紫青,身子顺着鬼手一点点倾斜。安槿定了定神,鼓足勇气把手伸向肖晴的脖子,想帮她把鬼手掰开。肖雅见状,也顾不得害怕,上去帮忙。两人拼劲全力,总算把鬼手的食指掰开一条缝隙。安槿忙吧两根手指伸进去顶住,鬼手一用力,把她疼得几乎要掉眼泪。情急之下,肖雅从身边拿起一支钢笔,对着鬼手露出的手背猛戳。那鬼手被戳了几下,突然变得虚幻,肖雅没来得及反应,继续戳下去,却穿过鬼手的幻象,戳中肖晴的背部。血流了出来,肖雅连忙拿出纸巾帮忙止血。就在此时,那鬼手又变回实体,伸手想要再去抓肖晴的脖子。肖晴的脖子上也沾了些血,鬼手碰到血,竟然迅速缩开,又去抓肖雅的手臂,谁知也碰到血迹,同样是如闪电般迅速缩开。安槿看着鬼手这奇异的举动,还未及思索,就感觉手臂一阵疼痛。只见那鬼手狠狠地抓住她右手手臂,把她猛拉向一个方向。接下来,她感觉一阵眩晕,周围的世界急速旋转,响起一片嗡嗡声。鬼手的抓痛感逐渐消失,一股强大的吸力不知从何而来,将她吸进一个狭小的空间。
这种奇特的感觉很快消失,安槿先是一阵恍惚,等意识清醒,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浓雾之中,可见度只有不到两米。她听见周围隐约传来一些喊叫声,从那些声音可知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十分空旷。她抬手想挥走眼前的雾气,却无意间看见自己的手臂,不禁吓了一跳。她的皮肤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正微微发抖,平日里根本看不到的毛孔此刻十分清晰地排列着,而且一张一翕,像鱼嘴一样,似乎在吞吐什么。紧接着,安槿能感觉到全身的毛孔都在张合,这感觉极度恶心,令人崩溃,她忍不住打着寒颤干呕起来。这种行为让她身上的毛孔更加剧烈地运动起来。慌乱中,安槿随手一摸,发现身上还带着火和香烟,忙点上一支。火光竟迅速驱散了许多雾气,让她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古城,喊叫声似乎是从城外传来,中间还夹杂着一种震耳欲聋的轰鸣。安槿站在一条宽阔的街市上,却见不到半个人影。她再抬起手臂,发现皮肤恢复了原样,顿时松了一口气,想起之前的情景,仍是后怕。
突然,一只手拉住她,把她拽进街边的一间屋内。拉她手的是个女人,看起来跟她年岁差不多,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但脸上有着许多泪痕。她二话不说,拉着安槿走进一个没有窗子的房间,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打扮十分奇怪,身上穿戴像是魏晋时期的衣着。
“这是哪儿?这是哪儿?”安槿想起之前的一切,不由地连连发问。
“姐,你也是被鬼手抓进来的么?”戴眼镜的女人问。
“是……”安槿回应着,仔细看了看问话的女人,不禁大吃一惊。这个女人,不正是此前所见的寻人启事上的李芸馨嘛!安槿顿时来了精神,连忙问道,“你叫李芸馨?”
“你认识我?”
“我见过你父母,也知道你的遭遇。你知道么,你们学校还有别的老师被鬼手……”
“我知道,郭沫香。”李芸馨说着,发出一声叹息。
“我叫安槿。”安槿对两个女子说,而后又简要说明了自己到此的原因。得知安槿是因为对付鬼手至此,李芸馨和那名古装女子都有了精神。
“吾名司马云姬。”古装女子接过安槿的话说,“乃开国帝司马炎私生之女,吾母乃皇太子之侍婢,只因怀上帝种,被那杨艳皇后逐出宫门,流落道观。吾自幼随观中异士修习奇术,却也略知一二。”她看了一眼李芸馨,又问安槿,“姊姊可否懂得奇术?”
“也是略知一二。”安槿答道。几年来,她一直学习外公留下的书籍和笔记,听多了奇闻异事,加上不久前还和一只狐妖做了朋友,随意眼下碰到自称来自魏晋时期的人士,虽说难以理解,倒也不至于过分惊奇。
“如此甚好。”司马云姬又问,“汝可知此地何处?”
“不知。”
“那汝可知有魔名曰时饮?”
“时饮?”安槿长叹一口气,“这个自然听过,那是传说中一种十分神秘的魔物,靠吞食时间为生。”
“那汝——”女子嘴角一扬,问道,“如此,汝可知此地为何处?”
“难道此地……”安槿听出司马云姬的言外之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此处正是时饮之中。”司马云姬解释说,“时饮虽为魔物,实非寻常。”
很快,安槿就从司马云姬口中了解到所谓“时饮”究竟是何物。原来这时饮之所以少有记载,是因为其形态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它以一种特殊的生命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又脱离这个世界独立存在。这魔物,其实是一个与现实世界相互独立,又始终相互联系的异度时空,同时还具有普通意义上的生命的许多特征,比如需要进食。所不同的是,普通生命需要食用有机物维持生存,而时饮赖以生存的食物,却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时间。而这种时间,也并非物理学或者哲学中对时间的描述,而是一种类似生命长度的概念。
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生命历程,而时饮生存所依赖的,便是人类个体的时间。一旦它锁定目标,就会幻化出手掌,将目标拖拽至自己体内。因为时饮体内吞食了太多时间,所以其体内的时间流逝速度与外界相比十分缓慢。虽然它以正常的速度把鬼手伸向现实世界,可这一过程在现实世界中却显得格外漫长。
人类或者妖精一旦被抓进时饮内部,时饮的消化系统就会开始汲取来者的时间。先前安槿看见的雾气,就相当于时饮的消化液。而她看见自己身上的毛孔一张一合,就是自己的时间被时饮吞食的过程。但这时饮与很多魔物一样,都害怕火。所以安槿打开打火机,雾气便顿时消失,但也只是暂时。司马云姬知道这一点,才让李芸馨赶紧把安槿拉进屋中躲避。李芸馨也是幸运,她在现实世界中发现剪头发无法对付鬼手,就找了一只打火机准备把鬼手点燃,可就在那时,鬼手将她拖入这个世界,她随手打开火机,这才保护自己没有被迅速消化,被司马云姬所救。
但郭沫香就没那么幸运了。在时饮体内,只有自己身上的火源才能驱走迷雾。所以,几天前,司马云姬看见郭沫香深陷迷雾却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时饮一点点消化,最后成为一个毫无生气的老人。事实上,历朝历代99%被时饮吃进体内的人,都难逃厄运。他们在时饮内一天,生命便逝去一年,等到垂暮之际,成为无用的废料,便会被时饮排泄出去。安槿想起郭沫林所说的老妇人,想必便是被彻底消化后的郭沫香了。
听完司马云姬的描述,安槿陷入一阵绝望:这时饮体内充满了雾气,即便有火源,又如何能从如此庞大的魔物体内逃离呢?司马云姬却不慌不忙,给两位现代人倒上一杯茶水,也算在这险境里苦中作乐。
“姊姊勿忧,汝懂得奇术,要出去倒也不难。”司马云姬说着,喝上一口茶。安槿和李芸馨听完,立刻来了精神,向司马云姬求教逃离之法。
原来这司马云姬果真是西晋人士,年轻的半生也颇为坎坷。其母是西晋开国之时,宫中一名侍女,名为唐女嫣,只因被开国帝司马炎临宠,坏了帝种,被皇后驱赶出了宫门。唐女嫣在一个道观生下司马云姬,母女二人也在道观过着隐居生活。司马云姬自幼跟着观里的道士们学习道法奇术,颇有所成。后来外族人攻占中原,便是历史上有名的“五胡乱华”,道观地处中原,自然也受到战争殃及。司马云姬十六岁那年,道观被乱军攻入,道士们惨遭屠杀,唐女嫣也被逼跳崖身亡。司马云姬被一鲜卑族大将掳去,之后,她几度自杀,却始终没能成功。
原来,人类一旦受到煎熬,产生度日如年的感觉,时间便会从某种程度上无限延长,而这正是时饮最爱的食物。也正因此,鬼手眷顾的,历来都是自觉生不如死的女子。为了取得这些女子的时间,它有时甚至会想方设法阻止这些人寻死,司马云姬几次自杀未遂,正是因为时饮的阻拦。
司马云姬被时饮吞食后,用奇术升起火焰,又找到一处房屋作为庇护。之后,她目睹许多女子被消化殆尽,总算明白了时饮与鬼手为何物。她始终没有放弃逃离的希望,终于用了一年时间,找到了时饮排泄废料的地方,如果能通过那个地方,就能彻底离开时饮。在这个过程中,她还结识过一个宋代女子。她帮女子成功逃离,不久之后,女子却再次被吞食进来,只不过已经成为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原来这时饮内部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相去甚远,留在时饮体内的人和妖,即便未被消化,离开后也会迅速变成在现实世界中应有的年龄。司马云姬自此意识到,自己若是离开时饮,怕是顷刻间便会化作枯骨,灰飞烟灭,自此便断了离开的念头。
“吾曾思虑再三,不可枉死。”司马云姬又对安槿说,“留在时饮之内,若是碰上有运的,便助她们离去,也算造下功德,不枉为人。”
安槿和李芸馨听后,只是无限感叹,敬佩司马云姬的心境与品德。三人商议良久,总算制定好计划,司马云姬取来火把,带两人穿越大半个古城,来到一处污水边,污水从城内延伸至城外。水里满是尚未排出的人畜躯体,缓缓流动,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司马云姬所说的逃离之法,就是从这污水之中淌过。安槿和李芸馨见状,不由地心生寒意。
但安槿到底在几年的时光里被磨练得分外坚强,她拉起摇摆不定的李芸馨,缓缓走进污水中。一股格外浓重的雾气顿时笼罩过来,原来这时饮在排泄之处也分泌出消化物,正是为了吸取肥料中可能残存的营养。安槿和李芸馨感觉身上的毛孔纷纷张开,时间正从体内飞速流逝,那被汲取的感觉令人恶心而绝望,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安槿忍着生不如死的煎熬,拉着浑身瘫软的李芸馨奋力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司马云姬的喊声不再,两人浑身染血,总算离开污水河,进入一片茂密的丛林。
丛林里虽然没了雾气,却又萦绕着另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氛。安槿和李芸馨手拉手快步前进,很快看见了不远处的一片光亮。就在此时,却从一旁的林间窜出几只奇特的野兽。这些野兽长着六条腿,身上披着坚硬的甲壳,嘴上长着一对巨大的颚钳,活脱脱就是几只放大了的虱子。几只大虱子流着唾液,张开巨口,做出允吸的姿态,安槿和李芸馨身上的毛孔再次张开,原来这怪兽和其所寄居的时饮一样,以吞食时饮漏掉的时间为生。安槿赶紧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看见密林里居然四散着许多愤灵。大概是被时饮吞食的人类带着极度压抑死去后,灵魂两两合并而成。愤灵发现火光,纷纷聚拢过来,安槿又点上几根烟,而后全部扔到几只怪兽周围,愤灵被火光吸引,冲将过去,碰到怪物的阻挡,便现出身形,与之纠缠在一起。安槿拉起看呆了的李芸馨,拼尽全力跑向不远处的光亮,终于离开了这片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