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梦城。
凌晨两点一刻,某个不起眼的小巷里,一个瘦弱女子停下脚步,点上一支烟,回头看着跟踪了自己许久的男人。透过烟雾,她看见飘散在空气中的一个“愤灵”,随即听到跟踪者嘶嘶的笑声。
“小丫头,借个火行么?”跟踪她的男人一面淫笑着,一面走向她,“你抽烟的样子,真是骚到不行。早知道你这样,我也用不着费劲跟这么久了。”
女子一声不吭地站着,冷静地等待男人走来。借着烟的火光,她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长相:鹰钩鼻、厚嘴唇、略小的褐色瞳孔,一道暗紫色的伤疤隐约藏在散乱的鬓发里。
“看来是你没错了。”女子说着,吐出一口烟圈,把烟头捏在手里,狠狠戳向男人侧面的空气中。虚空中一阵剧烈的震动,微弱的火光迅速向周围扩散,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隐匿在空气中的愤灵被火花点燃,逐渐幻化成一个清晰的人形。它越发剧烈地燃烧,发出一声怒吼。女子把烟头轻轻一弹,烟头便深深地嵌入眼前男人的衣服。火红的愤灵狂吼着,伸出双臂卡住男人的脖子,将他拖拽到不知何处。黑暗中,只听见男人凄厉的喊叫。
女子又点上一支烟,在火光映衬下,她看见五六个愤灵又聚拢过来。这是一种城市里常见的鬼怪,由极度压抑的灵魂分化而来。女子猛吸了一口烟,把余下的半截抛向身后,很快走出了小巷。
一大清早,夏远城就接到消息,说是祸害梦城一年之久的连环强奸犯“紫疤”暴毙街头,死因是心脏骤停。对夏远城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三天前,他刚刚被调任至梦城市公安局,并立即接手此案,急需用行动和结果来证明自己。
“夏队,恭喜你了。”一进单位,一个叫陈梦的年轻女警员就过来道贺。
“有什么好恭喜的,捡个便宜罢了。”夏远城摇摇头,扶了扶眼镜。
“王局要求咱们对这个案子做个总结报告。”女警员说着,把一沓材料递给夏远城,“我已经写好了提纲,你要不要先看看。”
“嗯,我一会儿看看。”夏远城接过材料放在办公桌上,心里却想着另外的事。他出生在梦城的贫苦之家,很努力,立志要靠自己的力量改变生活。邻居家有个女孩名叫安槿,与他同龄。两人一起长大,并在十六岁那年确立了恋爱关系,夏远城答应安槿要带她脱离困苦的生活。可人生总是充满意外,他十八岁那年,不思进取的父母居然买彩票中了大奖,便带他离开梦城,搬到一个名叫望涯的海滨城市。分别时,夏远城向安槿保证自己会回来,会带她过幸福的生活。
在望涯,夏远城读完了高三,进入警校,成为一名优秀的刑侦警察。在父母的软硬兼施下,他和当地一位高官的女儿结婚,并育有一女。直到女儿出生,他才有了安槿的消息。原来,在他离开的第二年,她的父母就在一场交通事故中身亡。她也因此没有上大学,吃尽苦头勉强度日。对于安槿,夏远城是无比愧疚的,虽然父母百般阻拦,他还是主动要求调到梦城,大概也是因为这份愧疚,他希望可以在生活上对安槿有所帮助。尽管如此,回到梦城已经三天,他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听安槿的下落。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拿起手机,是妻子打来的。
“喂。”
“老公啊,今天能不能早点下班啊?我最近学做西餐已经小有成就,今晚一定要给你庆功!”
“哪有我什么功。”夏远城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一面拿起陈梦给他的报告提纲。
在刑侦三中队队长夏远城同志的带领下,同志们通过三天的艰苦努力,锁定“紫疤”的行踪,并在昨夜展开秘密行动。在走投无路之际,凶犯“紫疤”因极度畏惧导致心脏骤停而死……
“真是一派胡言!”夏远城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老公,你到底听没听我说啊?老公……”
“知道了,知道了,我尽量。”夏远城果断挂了电话,拿起报告走到陈梦身边,“小梦,‘紫疤’的死和咱们的行动无关,行动只是在策划中,这样的总结报告交上去,我是没法跟王局交待的。”
“我去交待就行了。”陈梦咧开嘴笑着,眼神里分明带着轻蔑,“夏队,写报告也是业务能力的一种,如果你嫌麻烦,就让我全权负责吧。”
“别光想着邀功。”
风平浪静的一天过去,夏远城提前半个小时离开单位。在一个路口直行道等红灯时,他无意间看见街角一个熟悉的小商店,没错,正是他儿时和安槿常去的那个小商店。他顾不上许多,从实线进入左转道,在小商店门口停了下来。
小商店老板很快认出了他,两人聊了几句,夏远城忍不住问起安槿。老板是个有些臃肿的男人,说起安槿,他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夏远城走进商店外的一条小胡同,顺着再熟悉不过的石板路,走进一栋破旧的居民楼。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建筑,如今更加残破不堪。夏远城走上三楼,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那扇掉了漆的木门。
门打开,一个年轻女人上下打量着夏远城,“别愣着了,进来吧。”她边说边把夏城往屋里拽,“遇上什么问题了?”
“啊?”夏远城没听明白。
“谁介绍你来的?你来干嘛呀?”女人没好气地问。
“我来找安槿。”夏远城说明来意,又有些退缩,问了一句,“她,在么?”
“槿姐?什么大事用得着找她?你谁呀?”女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我是她上学时候的朋友,我叫夏远城。”
“哦——”女子忍不住咳嗽一声,一个机灵站了起来,紧贴着夏远城,故意拉长了音说,“你就是那个王八蛋啊!**还有脸回来找槿姐,**——”
“小雅。”另一个女人从里屋走出来,拿了一张纸条塞到夏远城身上,一面把他推到门外。夏远城把纸条伸开,上面写着:
梦园国际F区三号楼四层,东户。
夏远城找到纸条上的地址,已经是晚上七点。敲开门,一个女人身着睡衣,披散着头发,嘴里叼着一支烟。夏远城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是安槿。在他眼里,眼前的安槿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身上多了一些——嗯——邪气。安槿显然也认出了他,她默默地吐了个烟圈,抬头看了一眼,顺手就要关门。
“别。”夏远城轻声说,一面用手挡在门缝上,“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安槿犹豫许久,向里走了两步,把门让开,等夏远城进屋,又把门关上。夏远城很不自在地坐在沙发上,安槿给他倒上一杯水,背对他坐着,双手插在睡衣兜里。
“我——”
“你不必来的。”安槿回过头瞥了一眼,“我现在过得很好,你看,房子是我自己的,嗯,什么都很好,嗯……”
“对不起,槿……”
“别这么叫我。”安槿说着,又点上一支烟。
“我听说前些年你……你是靠什么生活的?”
“靠男人,怎么?”安槿发出一声冷热交杂的笑,“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发誓要跟你一辈子的女人被别的男人上了,心有不甘?啊?”她站起身,沉重地呼吸。
“我一直很担心你……”
“担心个屁!”安槿一脚踢翻了茶几,热水溅了夏远城一身,“少他妈给我假惺惺!你不是来看看我吗?啊?看够了吧?看够了就他妈滚蛋!”
手机恰在此时响起,夏远城看了一眼,是妻子打来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离开安槿的住处。安槿关上门,一直强忍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夏远城走后的第二年,她的父母就死于意外。至于父母为什么会死于意外,她也是不久前才彻底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