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事务官这时候迎了过来。
阿达尔终于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向对方微笑致意。
“欢迎回来,殿下。国王要在傍晚的宴会前召见您。”事务官行了个礼,率先开口。
“免礼。请回禀陛下,我已经知道了。有劳大人。”事务官年事已高,阿达尔伸手过去扶了一把。
这时老人突然皱着眉头嗅了嗅,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他用长辈的方式拍了拍阿达尔的肩膀,小声说道:“殿下辛苦了,不过……”他指了指阿达尔的身上,“希望到时您可以准备好。”
阿达尔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尘土,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汗。回想下已经一周没有洗澡了,于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的,多谢大人。我会准备好的。”
国民卫队以安格尔城人为主,出征归来都有两天的假期,所以在最初的欢聚之后,大家都三三两两的回家去了。
阿达尔疲惫不堪的牵着马穿过人来人往的市集,往大熊峰方向走去。巨大的“长脊”剑背在他的身后,引来了人们的侧目。偶尔有人认得剑的主人,于是便惊呼着避让开去。
阿达尔对此已经习惯了,虽然他很少在人前露面,但是安格尔城人纷纷传言说那个波斯蒂亚特混血王子是个操着巨剑的刽子手。有些人则发誓说他们看到过入夜后有眼睛冒着红光的黑影擎着巨剑在城外追杀旅人。
实际上他平时来山谷里都是便装出行,没人认得出他。山谷区除了市集外,还有几处贫民居住区,靠近港口的棚户湾,山阴里的青庭巷还有专为行商和旅行者开放的恶水街,人口密集而复杂,其中不乏米德尔加人和波斯蒂亚特人生出的混血儿。
其实阿达尔作为王子本应居住在鹰眼峰上,鹰眼峰山腰处的几座米德尔加式洋楼都是供王室成员和王公大臣们居住的。不过阿达尔毕竟身体里流着波斯蒂亚特人热爱自由的血液,不受拘束的住在远离王宫的北峰才符合他的性格。
于是阿达尔以要离自己的军队近些,方便训练为由,住到了大熊峰的山腰,紧邻着国民卫队的军营。他确实按照自己说的经常往军营里跑,但是主要的目的不是训练国民卫队,而是自己进行格斗和骑术的训练。
国民卫队更多的像是仪仗队,只有敌人遭到第五波斯蒂亚特骑兵军团的铁蹄蹂躏后,他们才象征性的开始前进,整齐的号子和靴底踏地的轰轰做响声是他们最主要的武器。惊慌失措的敌人在被骑兵冲锋后已如惊弓之鸟,通常在与国民卫队接战前就已经四散逃跑了。所以虽然他们享有和第五军一样的常胜名号,但阿达尔却从不敢独自带领他们去打仗。
阿达尔虽然尽力对两支自己辖下的军队保持着一视同仁的态度,但他知道自己做的并不好。菲利特就因为这个事找过他好几回了。
“如果你不想有一天被国民卫队倒戈一击,就最后偶尔也夸赞下他们。”菲利特每次都能把事情想得很坏,他有这个天赋。
“夸赞他们什么?锃亮的靴子吗?”阿达尔用戏谑的调侃来回应自己军师的每次质疑。
安妮现在已经有些老了,老到偶尔需要阿达尔的照顾。但是他还是坚持不换仆人,他知道一旦退休,安妮只能去她的侄子家。先不说那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单凭他住在南方的卡斯特公国这一点,阿达尔就无法放心。这一路从北到南的颠簸,说不定就够要了安妮的命了。
“我回来了,安妮。”阿达尔在门口喊道。
“阿达尔少爷?”这么多年,安妮还是没有习惯叫殿下。“我怎么记得是明天呢,该死,我这老糊涂。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
“不用了,在要塞里吃过了。”阿达尔摘下背上的巨剑,没有剑架放得下“长脊”,阿达尔把它挂在起居室的墙上。“不过请帮我烧下洗澡水吧。”他想起了事务官的嘱咐。
“好的,阿达尔少爷,我这就去烧。”安妮说着跑进了厨房。
“我先躺会儿。”阿达尔没等安妮回话便进了房间,他着实有些累了。房间的床已经收拾好了,但那盘残棋还在桌子上。
头曼当时听到父亲病倒的消息立刻就跑回家了,阿达尔自己也是紧跟着就接到了要代替阿米许带兵出征的命令,马不停蹄地忙碌去了。他觉得应该先去看看阿米许,按说他也快该康复了,这老爷子打了一辈子仗,身子骨硬朗的像是波斯蒂亚特的精铁。不过昏沉沉的脑袋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是该睡会了儿,在外应战是不可能睡得踏实的。
睡梦中阿达尔回到了少年时候的小镇霍克,现在是晚上,奇怪的是总督大道上空无一人。
好在家里亮着灯,阿达尔呼喊着安妮的名字进了门,他觉得刚刚出去玩得很累,但是已经记不起是和谁一起玩的。奇怪的是安妮不在,她一般不出门的。刚才他还记得一楼的灯是亮着的,现在的一楼却已经漆黑一团了,阿达尔不明白自己刚进屋时怎么没有发现这点,他其实蛮怕黑的,波斯蒂亚特好像没这么黑过。
二楼有脚步声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应该是父亲。从楼梯口能看到了灯光,阿达尔赶快跑了过去,楼梯很长,奇怪,以前没觉得有这么长。父亲应该是只点了走廊上的一盏油灯,他的身影被放大数倍映在楼梯内侧的墙上。阿达尔忽然有点儿后悔上来了,但是当他准备退回去时,却发现黑暗已经逼到了他的脚后跟,不得已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二楼。
唐·因达伯爵转过身看到了他,他手里拿着阿达尔最害怕的那根手杖。阿达尔记得它应该已经坏了,有一次他在打在自己的胳膊上时断掉了,当时一起断掉的还有阿达尔的骨头。
“你又跑到哪里去疯了?!你知不知道贵族的小孩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父亲的咆哮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话说其实他现在也没看到父亲的脸,但是他知道那就是父亲,那墨黑色的羊皮披风和生气时微微抖动的肩膀都不会错。
阿达尔想转身逃下楼,但是楼梯已经没了,他想喊“安妮救命!姆林斯救命!”,但是他喊不出来,这种恐惧令他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想自己的舌头可能已经被他吞下去了,否则为什么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呢?
阿达尔只能没命的跑,但是二楼的走廊很小,每个房间都关着门。他很快就被堵在了窗边。父亲的脸似乎总是处在阴影了,无论如何努力,都看不清楚。
阿达尔奇怪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思考。然后他又想起了母亲,他很少想起母亲,这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安妮说他只在刚生下来需要喝奶的那些日子和母亲在一起,那个时候的孩子是没有记忆的。
不过现在这张脸是母亲的,阿达尔正躺在摇篮里,母亲的脸近在咫尺,她正在哼着歌。那首歌阿达尔知道,波斯蒂亚特的小孩都知道,他记得这歌是街上的小乞丐教他的,但是他不记得这歌有这么好听。
她看到母亲的胸前挂着一个吊坠,是月牙形的,中间镂空,同心的三个圆环镶嵌在内部,一把波斯蒂亚特长弯刀横着穿过。这个屋子他一点儿也不熟悉,不是总督大道的家。但屋顶和墙壁浑然一体,只有房间的中间有一根石柱支撑,这是霍克的一间普通民居。
他还想了解更多,可屋里突然有人进来了。没来得及呼喊,已经有人抓住了母亲,接下来画面变得模糊,似乎有女人的喊叫着、男人的喃喃自语和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阿达尔在画面变黑前往屋子的门口看去,伸进门里的是一根熟悉的手杖。
“阿达尔少爷!阿达尔少爷!你没事吧,我正在做晚饭,就听见你一直在大喊。”安妮的声音钻进了脑子。阿达尔努力得睁开眼,环顾四周,这是有些凌乱的房间,他的铠甲还在身上,放在桌上的依然是出征前那天的残棋。
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没事,安妮,只是噩梦。都是这身盔甲惹的祸,它压得我快喘不过来气了。”阿达尔挣扎着坐起来,看到了夕阳,真美呀。他松了口气,然后试图回忆梦的内容,好像是和母亲有关的,还有个什么吊坠?该死,他说服自己深呼吸两下,继续回想。然后,他“惊喜”的发现,自己全都忘记了。
阿达尔嘟囔着下了床。
“现在几点了?安妮”阿达尔边脱盔甲边问道。
“下午六点了,刚刚敲过钟。”
“该死!”阿达尔猛然意识到国王要在晚宴前接见他,“这次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