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高考（上）

要过独木桥的前天晚上，陈远山为自己儿子准备了一桌子菜，买了瓶好酒，不顾陈启明妈的反对也给陈启明倒上了一杯，说是为陈启明壮行。陈启明呷了一口之后被剧烈的酒精气息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就再也没碰第二口，只是在那里大口地吃菜。陈远山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陈启明问他说爸爸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苦啊？陈远山说没觉得特别苦，虽然那个时候吃的喝的穿的都没现在好，但却没觉得怎么苦。我们那个时候在学校里以生产劳动为主，学习根本没人管，没人在乎学习，直到高考恢复后，学校里才又开始抓学习。我上初三的时候脑子里存的东西早忘光了，连英语单词跟化学表达式都分不清了，就记得一句“longlongago”。还记得有一次英语考试不及格，我那时候跟你们英语老师同桌，她的英语学得很好，我的英语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里，教育了我半天，最后跟我说你跟杜兰英同桌，就是抄你也能抄及格呀。我说我没抄，我那老师开玩笑说下次别这么傻了，能抄就抄。陈启明说你们老师这么开明呀。陈远山说那个老师后来调走了，好多年不见了。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牵着家里的羊去上学，把羊拴在*场上，然后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外边下起了大雨，当时正在上英语课，英语老师就叫我去把羊牵到了教室里。陈启明听到这里笑了起来。陈远山说那个老师是个好人啊。陈启明说你上学的时候还牵着羊去？陈远山说是啊，那个时候我们一放了学就去打羊草，跟陈辽一起去，有时候打羊草都能出去几十里路，一边玩一边打羊草，回来的时候常常都是半夜，哪像你们现在这样，放学回家还做作业？哪有那功夫？也不觉得有多苦。上学的东西都早忘光了，倒是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现在还能背。接着陈远山就背起了那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陈启明说爸爸，明天我到你的石场看看吧，陈远山说好啊，你去看看你爷我干了二十年的祭台山是什么样子的。这时候陈远山已经半醉了，还要倒酒喝，陈启明妈厉声说道别喝了，你那脸都通红了，还要再喝吐吗？陈远山说俺儿要考大学了，我心里高兴，还不能喝点酒吗？说着又倒上了一杯，陈启明妈也没再拦着。二中的学生参加高考是要到县城里的一中去考试的，所以需要提前一天到一中的宿舍里住下。走的那天早上，学校里举行了誓师大会，副校长魏荣光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讲完话之后又放鞭炮，整个学校的四个方向都点上了好几串鞭炮，那鞭炮声足足响了有五分钟，震耳欲聋。之后，学生们便拖着行李上了学校包的公共汽车，向县城奔去。陈启明似乎特别兴奋，他跟周一斌一边走一边嚷嚷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张逍则跟在他俩身后说：“二十年后哥们儿还是一条好汉！”三个人嘻嘻哈哈，全无紧张的情绪，尤其是张逍，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独立日，考完这场考试，他就要彻底解放了，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三个人走到学校门口，见门口停着几辆大客车，校门大开，学生们像一群蚂蚁一般熙熙攘攘地提着行李往外走，看大门的老张和老李就在门口站着，脸上全不是昔日那般凶神恶煞的表情。学生们从未像现在这般理直气壮地走出校门，仿佛是一群赶赴沙场的勇士，坦然接受着人们目光的送别。又让人想起《新白娘子传奇》里白素贞被自己儿子接出雷峰塔时的情景。门口有些家长正拉着自家孩子的手在那里絮絮叨叨个不停。陈启明看到王杏林正跟他爸爸王医生在那里聊着什么，王医生不停地叮嘱，王杏林心不在焉地听着。三个人正要上车，忽听得有人叫张逍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张逍的爸爸，正冲着张逍招手。张逍不情愿地走过去，张逍爸爸从崭新的西装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递给他说让他买吃的，张逍有些不耐烦地接过来，转头就往车上走。张逍他爸爸冲着张逍的后脑勺喊道：“考试的时候别紧张，静下心来好好答题……”张逍头也不回地上了车。陈启明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滑稽，心想就算所有参加高考的人都紧张张逍也不会紧张。张逍坐在车上数着那几张钞票，心里琢磨着该拿这些钱干点什么。车子开动了，陈启明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的一个个村落急速向后驶去，脑子里回忆着昨天去祭台山的情景。陈启明小时候去过祭台山，上了高中之后就再没去过，昨天跟着爸爸去了一趟。陈远山让他待在山上看门的老头儿住的屋子里，叫他别乱走，自己就开着卡车去石场了。陈启明就在附近转悠。祭台山是一座青石山，经过这三四十年的开采，整座山居然被砍掉了一半，看上去就像被一把刀剁掉一半似的，露出了青白红三色相间的山体。陈启明看着陡峭的山崖，山风呼啸而过，让人觉得有一种肃杀的氛围。爸爸在这座山上一干就是二十年，每天跟这些坚硬的岩石打交道，用洒在这石头上的汗水将自己养育到如今。小时候每当自己问起爸爸和妈自己从哪里来的时候，他们都会说自己是被爸爸从祭台山的石坑里捡来的，如今想想，这话也不全无道理，毕竟这座山还是养育了自己嘛。老辈人都说露泉镇有一山一水，山就是祭台山，水指的是露泉。露泉镇最终也还是被合并到官曲镇去了，这次镇上的村民没有再去闹。农忙时节，都忙地里的活儿去了。再一个就是上边并镇的决心已定，直接把镇政府的工作人员迁到官曲镇政府去了，村民就算要闹也得跑到老远的官曲镇去，所以，这事儿没有再起风波。如今要参加高考了，可能以后就要永久的离开这座山，离开露泉了。路上的灰尘吹进了汽车窗内，迷了陈启明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回到现实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