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几天老师,再当上一天农民,听起来倒是蛮有雅兴的。就像现在的好多小白领或小老板,平时在公司上班,周末带上家人到郊区自己租来的田地里当个菜农,种点有机蔬菜,自己吃着放心,还能通过田间劳动锻炼一下筋骨。
绿油油的蔬菜也能放松心情,缓解一下视力疲劳。如果带着孩子前来,还能给孩子普及一下蔬菜知识,不至于以后见到小麦却说是菲菜,见到莴苣叶子硬说是油麦菜!
日子过到这个份上,那叫一个爽。但何厚重却爽不起来,充其量只能叫做痛并快乐着!
教书育人快乐,上工干活痛苦。痛苦不在于劳作本身,而在于一些工友的挖苦讽刺。
“你都有了饭碗还跟我们抢饭吃!”
“这么大一个知识分子还来种地,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教书都教到地里来了呀。”
……
午休时,工友们拉他去打牌,如果他输了,有嘴欠的就会说:“就你这水平还教书那!”
有时候下象棋输了,有嘴欠的就会说:“就你这臭棋蒌子还能教书那!”
有时候憋尿,像别的工友那样就近找棵大树打掩护就拎家伙开撒了,嘴欠的见了就会说:“你不是‘拉屎不吃——文(闻)人’么?怎么也跟我们不学好了?”
……
说这话的人只是图个嘴上快活,也许并没有恶意。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每当这时,何厚重都会觉得特别委屈。如果不是为了生活,为了有口饭吃,谁愿意去干这种粗活、重活、累活!
说这话的工友也都是为生活所累,这种粗活就容易培养出这号粗人。说归说,笑归笑,也许吃饭时那个欠嘴的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碗里那块小得可怜的猪肉夹到何厚重的碗里,嘴上还说一些让人听上去感觉非常恶心的话,“做大锅饭的何二狗竟然用尿桶装菜,还蒙我们不知道,看你吃得津津有味,我这一块也给你吃吧。”
一开始何厚重听了把吃下去的都吐了出来,到了后来,一边吃着人家夹过来的肉,一边听着人家说的那些恶心话,一边看着人家的眼睛。最后人家说完了,他就用筷子去翻人家碗里的饭菜,边翻还边说:“何二狗明明用的是粪桶,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尿桶了呢?我来翻翻看,要是能从你碗里翻出个屎橛子,就证明我说的没错。”
那个嘴欠的恶心鬼听了,忙俯下身子,哇地一声吐了一地,最后黄水都吞出来了。碗也不要了,让何厚重端了去,等他吐完了,人家何厚重已经连带着把他那份也吃得精光。
至此,他已经彻底沦落为一个粗人,而他又恰恰是一个教书育人的文人。用粗人的话说,他就是拉屎不吃的那号子人。想想这事,他自己也觉得满郁闷的。
既然已经成为了粗人,那也就没什么好顾及脸面的事情了,课间休息时,他就会让家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回家拿把铁锹来,到学校东边操场边上的藕塘子里掏几节藕出来,然而用报纸包好,准备下班后带回家。
深秋过后,塘子里已经干涸得就剩下塘底还存留一点水,正是挖藕的好时节。而且这个塘子在学校的地盘上,又有看大门的王老头看着,附近的村民也不敢正大光明的过来挖。学校那些在编的老师由于忌惮革委会的人的手段,也不敢过来挖,这下可巧了他何厚重了,没事就去掏。
王老头看见了刚要开口说,何厚重就会用报纸包上一节藕递给他,并对他说:“晚上在学校打更比较冷,要多喝几盅暖暖身子,现在给你弄点下酒菜。”
王老头接过报纸,闭了口。
舒校长看到了刚要开口说,何厚重忙给他打个暂停的手势,他就闭了口。
他对他招招手,示意他等一会儿到他校长室去一趟。
校长室里,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厚重同志,我们是人民教师,我们能不能注意一下自身的形象呢?”
他的声音很大,虽然关着门,估计隔壁办公室办公的那些老师都能听得真真的。
这时何厚重已经不声不响地把用报纸包着的藕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他用手去摸了一下,感觉藕的个头还比较大,他对他竖竖大拇指,又指了指隔壁,又对他使了个眼色。
何厚重立马就会意了,马上抬高声音接腔道:“校长你批评的对,我错了,我改还不行吗?毛主席曾经说过,‘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舒校长,你就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呗?”
舒校长也很夸张,“那什么,毛主席他老人家真的说过的?”
“毛主席的话那还能有假?指定是说过的!”
“既然毛主席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下不为例吧!”
何厚重听了,抬手摸过用报纸包着的藕,扭头就要走。
舒校长连忙起身将他拦下,压低嗓门跟他商量道:“怎么全拿走啦?给我留下节把呀!晚上回家,正愁没有下酒菜呢!”
何厚重听了,故意逗他道:“想吃啊?”
他点点头。
“自己挖去!”
他摇摇头。
他是一校之长,是在编的老师,掏藕这种有**份的事情,他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他抬步假装要走。
他左右拦着就是不放行。
他装腔要喊。
他立马举双手求饶,说:“我认你是大爷了,你就行行好,分我一节吧?下次,我保证,下次我还配合你,让你掏个够,这下总行了吧?”
他看他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用报纸包着的藕,见目的达到,也就不在逗他,于是打开报纸,跟他来个二一添作五。
他得了藕,对他感恩戴德一番,就忙着找地方藏藕去了,一边忙活还一边小声嘀咕说:“这下好了,晚上的下酒菜终于有着落了!”
看他高兴的样子,这哪里是个小学校长,分明是个得了便宜在那里卖乖的孩子嘛!
何厚重有了舒校长在背后撑腰,学校的藕塘子,几乎成了他个人的私产,没事就去掏上几节。有时候掏得多了,除了给校长备下几节,那些平时跟自己关系不错的老师,他也会分人家节把节,就连回家拿锹给他用的学生,也吃过他送的藕,更为难能可贵的是,班级里有几位家庭比较困难的学生,也经常会分到他挖的藕。
他本来是为自己找口吃的而自降身份去挖藕,结果上至校长,下至学生都跟着沾了光,就连扫地的李大妈,看大门的王老头都落过他的好,都护着他,他算是学校藕塘里的挖藕代言人了。
有他在,大家的吃藕问题,都有了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