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何厚重起了个大早,拿上鱼叉、网兜子就要出门,王爱梅躺在床上被窝里问他干什么去,他说:“你别管了,在床上再睡一会儿吧。”说完就出去了。
王爱梅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也就穿衣服起来,洗漱过后就开始烧早饭。
往常还有两只鸡,烧饭前还要先把鸡从笼子里放出来喂食,自从一只被黄鼠狼叨走,另一只病死之后,她也就少操了一份心。当然,鸡蛋也吃不到了,甚至院子中连鸡屎都成了稀罕物。
早饭准备吃山芋粥,结果玉米面没有了,王爱梅决定就用清水煮山芋。地窖中的山芋也不多了,王爱梅挑了两个中不溜的,在冷水中洗去外泥,洗完后两手已经冻得跟红虾一样,她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山芋放到锅里,加上水,开始点火烧锅做早饭。
王爱梅听着锅中水开翻滚已经有一阵子了,感觉山芋差不多要熟了,就停了火,再候上一段时间,就能吃了。两个山芋,夫妻俩一人一个,这一顿也就凑合着过去了。
队里分下来的稻子,除了留下一点点准备来年养宝宝时吃,其余的都转手换成了别的粮食。其中,山芋最多,连换来的加上队上分的差不多有四口袋,都下了地窖,这东西虽然量多,但消耗也大,吃下去还容易犯饿,而且天天连着吃,胃子也受不了。何厚重还好,王爱梅的胃子已经开使泛酸水了。但是不吃它又能吃什么呢?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宝宝考虑,她也得硬着头皮吃下去。
秋天时王爱梅就到队里拾胡萝卜和辣萝卜英子(连梗的叶子),回家洗净然后在院子里晒成干菜,后来又制作成咸菜,现在它已经成为家中主要的下饭菜。
何厚重已经放了假,过年学校也没发东西,后来老师有意见,舒校长为了堵住众位老师的嘴,就组织他们去学校东边的塘子里挖藕,准备挖上来统一分配。
有水的地方,他们挖不了,没水的地方早已经被何厚重挖了个遍,哪里还有什么藕啊。最后每位老师都累得半死,各人才免强分了两节。虽然很失望,但有总比没有强,这事也就过去了。
王爱梅刚从锅屋出来,正准备回到堂屋去收拾一下,然后等丈夫回家吃饭,结果刚进堂屋门,就听丈夫在院门口小声对她喊道:“爱梅,快来!瞧我给你弄了什么回家……”言语之中满是兴奋。
王爱梅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丈夫也已经到了院子中,他的网兜中装了一下子鱼。她正准备问丈夫这些是从哪里弄来的,就听何厚重对她努努嘴道:“先别问了,快去把院门关上。”
王爱梅依言将院门关上,并上了栓,走到院中时,见丈夫已经找来盆,将网兜中的鱼倒进了盆里,她仔细数了数,大大小小一共五条,全是清一色的黑鱼,最小的也有斤把重,没曾开口问,心中已经一片欢喜。
王爱梅又想问丈夫这些鱼到底怎么回事,就听丈夫吩咐她道:“你别站着了,去给我烧点热水,我都快冻死了。”她这才注意到丈夫的鞋子已经湿透了,两个裤腿子也已经湿了,大有结冰的迹象,边急匆匆地去堂屋拿水瓶,边抱怨丈夫道:“为着口吃的,你不要命啦?赶快把鞋脱下来,茶瓶里还有点热水,先暖暖脚。”
王爱梅在脚盆中兑好水,招呼丈夫过来洗脚,何厚重在凳子上坐好,刚想把脚伸进去,这时王爱梅好像想起什么,一抄手拦在他前面,说道:“等一下!”
何厚重疑惑地抬头看着她,问道:“怎么啦?”
“你脚现在这么冷,还不能一下子就放到热水里去,得先从冷水慢慢适应,不然容易肿的。”
何厚重听了媳妇的分析,不由的把脚又向后缩了缩,说道:“幸亏你提醒,我以前就吃过这个亏,到现在还疑惑着呢,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王爱梅把冷水打来,边示意丈夫将脚慢慢伸进冷水,边说道:“我以前也吃过这个亏,后来俺大教我,自那就没肿过。”
何厚重将两脚完全浸没进冷水里,王爱梅忙问:“怎么样,冷不冷?”
何厚重笑着对媳妇说:“不但不冷,感觉这水还有点热温。”
王爱梅不但没笑,还有点想掉眼泪,她对丈夫解释道:“这是因为你的脚比水还冷。”
何厚重也明白这个道理,看着媳妇慢慢地向盆子里加进热水,两只脚也逐渐受用。他身上,还有一样东西也比较受用,那就是他的心。能娶到爱梅做媳妇,他感到三生有幸。
“那些鱼……村头塘子里的?”王爱梅边给丈夫的脚盆加热水边问道。
“嗯。”何厚重点头回道。
“不是已经被拾干净了吗,怎么还有呢?”
“水车干下去拿鱼后,这种鱼当时根本逮不到几条,大部分都钻进泥窝里了,但它躲得了今天,躲不过明天,它得上来唤气,所以就被我钻了个空子,我只在靠近岸边的地方逮了这几条,里边肯定还有……天太冷,所以我就回来了。”
王爱梅突然想到什么,忙问丈夫道:“你到塘子里寻鱼,可曾有人看到?”
“我顾着寻鱼,还真就没有留意这个,不过塘子边上就是井,大清早的,井边肯定少不了前来提水的村民。”
“那来时的路上呢?”
“我掩着走的,应该没人看见。”
王爱梅听了,仍不放心,赶忙将院子中盆子里的鱼捡三条大的藏了起来,把两条稍小点的摆放在明处。
何厚重见媳妇这么做,就嫌她太过小心翼翼。他说:“我是正大光明地拾来的,既没偷又没抢的,有这个必要吗?”
王爱梅说:“这要是放在年景好的时候,也算不得什么事,恰恰现在家家都要揭不开锅,就不能不小心一点了。”
何厚重将下身连同鞋子都换了,就开始与王爱梅坐在堂屋饭桌边吃饭,刚吃两口,就听吱啦一声,院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夫妻俩抬眼一看,是队长何仁义,何厚重小声问媳妇道:“你刚才关院门没上栓?”
王爱梅同样小声回道:“你还问我,你后来不是又外出上厕所的么?”
何厚重一拍脑袋,自怨自艾道:“瞧我这记性,嘿,都怪我太粗心。”
说话功夫何仁义已经来到了堂屋跟前,他先回头瞅一眼门外头盆子里的两条黑鱼,然后转身看一眼屋子里饭桌上的两碗山芋粥,最后看向吃粥的夫妻俩时,夫妻俩已经陪着笑脸站了起来。
“你们在屋子里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呢?见我来怎么又不说了呢?”看向王爱梅的时候还好,看向何厚重的时候就像看到一个透明人,看得何厚重心里打鼓,两腿发软。
王爱梅怕丈夫乱说,抢先开头道:“我在说大爷来俺家不知吃没吃,饭不够了,没吃的话我再去做一点。”
何仁义将背在后背的手拿一只出来,将手一摆,说道:“不用麻烦,我问你,你院子里的那两条鱼,哪弄的?”
王爱梅指指站在身旁的丈夫,扯谎道:“刚才厚重到村头塘子边跑步,瞥见塘子里还有两条鱼,就下塘子捡回来了。”
何厚重见媳妇说完拿脚轻踢他,于是舒展一下胳膊,笑着对何大爷说:“爱梅说的没错,我当时……当时正在锻炼……”
“行了,别编了,饭都吃不饱,锻什么炼?”
队长的话一针见血,问住了丈夫俩。
队长见小夫妻俩低头不话,语气放缓道:“小何今早去塘子里弄鱼,有人看见的……”
“谁这么长舌,我找他去!”
王爱梅见丈夫冲动,忙拿手拉他,并对队长陪笑道:“厚重他说着玩儿的,您别当真。”
队长见何厚重不再言话,接着道:“我本来也不想管的,可是昨天分鱼时漏了一户——家后五包户八老奶,也就是你八老太,由于年龄大了走不动路,当时没来,结果就漏发了,事后想起来鱼又没有了,我本打算把自家分到的那条给你八老奶拿过去的,谁知被你大娘给拿去卖了……”说到这儿,自衣服口袋中摸出一包,点上一根并使劲地吸了一口,“以前你家断顿时,我记得你那八老太还送来鸡蛋的。”
是的,那个时候,兄妹俩打算在家中哭完母亲,然后睡在床上等死,想去看看他们父母那里有没有吃的,正是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的村民,他们纷纷拿出自家能吃的东西来接济这两个无父无母快要饿死的孩子,而这其中,就有八老太,她颤巍巍地拄着拐,拿来两个鸡蛋。
“过年,八老太家没鱼怎么行呢,大爷,”何厚重指指屋外,“那两条鱼你拎去吧,黑鱼有营养又没啥刺,她也能吃得动。”
何仁义并没忙着出去拿鱼,他目光扫视着饭桌上那两碗清水山芋,一脸凝重。
“明年你们家添娃时候,队里给你们家弄点像样吃的东西。”
看着外头盆里两条鱼被提走,王爱梅胃中泛起酸水,一时也没了食欲,将面前的碗向前推了推,对丈夫说:“看见没有?一条没剩!那三条要不是事先收起来,估计这会子都得连盆子端走!”
何厚重忙替队长说好话:“何大爷不是那种的人,你想多了。”
王爱梅无心跟丈夫计较下去,她更关心的是她藏起来的那三条鱼,她去卧室,自床底下将那藏鱼的盆子端到明处,想就着光亮多看一眼,好作打算。
王爱梅刚把盆子端到窗前,还没来得及细看,院子外头有人推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推门的人推了两下没推开,就开始敲,并将门敲得山响。
这又会是谁?王爱梅一时慌了神,鱼也不看了,连忙重新藏起来。
堂屋的何厚重也急了,生气地大声问道:“这又是谁呀?拢共捡了几条鱼,这还没完没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