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不容易找,柴火还是很好找的,河、沟、渠坡上,到处都是干枯的野草,田头路边的树下,到处都落满了枯枝烂叶,所以何厚重没费什么事,就捡了好多柴火,到了下傍晚,挑着兜往家运了好几趟。
下午饭吃的是白米饭,喝的是萝卜汤,就的是老咸菜。妹妹本来想煮一锅米粥的,一想到明天那个舒校长还会给他们送面来,就自作主张的大方一回,做米饭吃个管饱。
晚上兄妹俩坐家聊天,何厚婷就把舒校长那一小袋炒香黄豆拿出来给哥哥吃,哥哥问她谁送的,她说:“你别管了,今天你干了那么多活,把它吃了,滋补一下身子。”
哥哥心中感动,心想:“妹妹终于长大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哥哥说:“下午饭吃得多,现在肚子饱胀吃不下,还是你吃吧。”
妹妹不同意,非让他吃,两个人就这样推来让去。
最后哥哥见妹妹态度坚决,就建议道:“要不我来带个头,先吃两粒,你再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看可好?”
妹妹心中有鬼,本来还要推让的,但哥哥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回绝,就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哥哥取出两粒香黄豆放进嘴里嚼,口齿之间飘散出来的香味终于让妹妹没能架得住诱惑,连忙也捏了两粒丢进嘴里,这一吃就把馋虫给引了上来,结果一小袋香黄豆,哥哥没能吃几粒,剩下的全进了她的肚子里。
哥哥看着妹妹那副馋相,摇摇头,心道:“到底还是个孩子。”
香黄豆加上萝卜汤,晚上睡觉,妹妹睡东头房间,哥哥睡西头房间,兄妹俩躺在各自的床上此起彼伏屁声不断。
妹妹黄豆吃得多,到了第二天舒校长提着一小口袋面上门时,还能听到她身上时不时传出来的响声,弄得她狼狈不堪。
舒校长听到动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卫生的东西把肚子吃坏了?”
何厚婷红着脸扯谎道:“家里哪还有东西吃啊?整天竟喝西北风了,这不正在向外排气的嘛!”
舒校长听了心里更不得劲,心道:“看都把孩子饿成啥样了,都怪我平时关心不够。”内心自责的同时,嘴上连忙说:“面来了,赶快弄点面糊疙瘩先充充饥。”
何厚婷站着没动,任性说道:“我不想吃面糊疙瘩,我就想吃煎饼。”
舒校长听后一阵心酸,昨天她说自他们母亲走后一直没能吃上煎饼,这让他心酸孩子的同时也想到了他们的母亲——何氏余!
他忙着说:“孩子,面已经有了,你要想吃煎饼就快点放鏊子烙吧。”
何厚婷站着没动,半天悠悠开口道:“不会烙,俺妈没教。”
“你不会我会。在家我那婆娘对我凶,让我洗衣做饭,这些庄里人都知道,可庄里人却不知道我还会烙煎饼。”
舒校长一脸自豪,接着道:“一开始我被婆娘逼着烙,心里怨气很大,后来试着烙了几回,结果就烙上了瘾,经我烙出的煎饼,又薄又亮黄,吃到嘴里松脆可口,嚼起来满口生香。”
说到这里他住了口,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少女已经对着他流下了口水。
他连忙分派她去找面盆来和面,自己又去支鏊子,找烙煎饼的竹坯子,当然,柴火也都是现成的,何厚重昨天捡了一天,足够烧上个把月的。
今早,何厚重又被妹妹何厚婷打发出去捡柴火去了,并弄点干粮给他带上,吩咐他趁着天好柴火多多捡一点备着。
何厚重也是这么想的,一大早就带上干粮拿着挑子和空布兜出了门。
好男不烙煎,那是女人做的事情。为了怕被人看到笑话,一切就绪后,舒校长确定院门已经关牢,门栓已经栓到位,这才坐到鏊子边开烙煎饼。
他说的没错,他烙出的煎饼果然又薄又亮黄,吃到嘴里又香又脆。一开始,他烙一张,何厚婷就坐在跟前吃一张,直到第八张煎饼从鏊子上揭下来,她看着煎饼,动了动嘴,还想吃,但感觉肚子已经被撑得不行,最终忍住没吃。
舒校长见何厚婷像八辈子没吃过煎饼一样一张连着一张吃,心头难受,眼角一片湿热,烙起煎饼来更加卖力。
煎饼是个干东西,吃多了就会口渴,何厚婷又去喝了两大碗白开水才觉得解渴,这么一来肚子又开始胀大了一圈,连忙又朝茅房跑,折腾了半天,才觉得稍稍舒服些,才又坐到舒校长身旁,看着他烙煎饼。
舒校长神情专注,用竹坯子在鏊子上熟练的摊着煎饼,一如庖丁解牛,随心所欲。这让何厚婷陡然想到自己的母亲,母亲烙煎饼也是这样的专注、这样的熟练,每次都在这烟熏火燎的地方一烙就是两三个钟头,无怨无悔,任劳任怨,从不在他们兄妹跟前抱怨,有的,都是关切,都是爱护。
想到这里,她眼睛发胀,眼角湿热,心头有东西涌动。她拿手去揉揉眼,尽力控制住泪腺。
舒校长见她揉眼,以为她跟自己一样眼睛被烟熏得酸涩难受,就轻声的对她说:“这里烟太大,熏人难受,你去外边玩吧,烙好了我叫你。”
声音中满是关切,满是慈爱,也许这就是父爱吧。父亲死的早,她是没有记忆的,从来没有体会过父爱,甚至都不知道父爱是个什么滋味。
她不知道,舒校长为了给她搞点烙煎饼的面,可是费了好一番周折的。
昨天晚上舒校长背着他家婆娘,把自家的面袋子里的面倒了小半袋出来,又连夜把面背到村外藏在一处桥洞里。第二天借口去找红小兵交检查出的家门,中途回到那处桥洞才将面取出带过来,整个过程像个地下工作者干的事情,这些在何厚婷面前他说不出口,在他家婆娘跟前更是提都不能提。
他那婆娘在意他的钱,却不太在意米面,因为做饭烙煎饼都是她家老头子的事,她很少过问,基本上不直接跟米面打交道。
即便这样,舒校长也不敢大意,他打算明天给自家烙煎饼,烙完煎饼家中的面就成了一笔糊涂账,后顾之忧彻底解决。
舒校长是个有知识的人,因此地下工作做得那是滴水不漏,要不,村办小学校长怎么会轮到他来做?
烙煎饼烟大,何厚婷从锅屋出来时,眼睛已经被熏得睁不开,随手从院内晾绳上拿了一条毛巾,想擦擦眼,可是想到舒校长可能更需要,就拿去送给舒校长,让他擦擦汗。
舒校长接过毛巾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一把,感觉毛巾上面有一股怪味,就拿在手里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这条毛巾中间窄,两头宽,由好几块花棉布拼凑起来,整条毛巾已经破烂不堪。
舒校长好奇道:“你家这条毛巾真特别,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过。”
何厚婷举目细看,脸上顿时羞的通红,讪讪道:“拿错了,这个是擦脚用的毛巾。”
舒校长仍然一脸好奇,继续问道:“那也不对呀,既然是毛巾,一般都是整块布做成方方正正或长条形,你看看你这条,都是碎布拼起来的嘛,而且中间窄,两头宽,对折起来都可以改成个短裤衩了。”
何厚婷听了更觉尴尬,非常别扭地点头承认道:“你猜的没错,它就是用破裤衩改的。”
说到这里,何厚婷恶作剧地对舒校长透风道:“裤衩是俺妈留下的,她走后被我收拾出来,用剪刀剪去上边的松紧口,再撑开两边,自作主张地将它改成了我的擦脚巾。”
舒校长本来就怀疑这条毛巾有问题,现在一听说果然是条破裤衩改成的,而且又是整天用来擦脚的,就觉得挺恶心的,但一听说是何氏余的遗物,立马又觉得捡到了宝,觉得这趟煎饼没白烙,辛苦没白费。
他故作镇定,假装关心道:“你这条擦脚巾已经破损得不能再用了,不如让我带出去扔了吧,明天给你拿一条新毛巾过来。”
舒校长的心思,何厚婷自然明白,也没点破,说:“我也正想扔了它,既然你顺手就带走扔掉吧,也不用你带新毛巾过来,我家布头很多,哪块都能拿来擦脚,就不用你操心了。”
舒校长听了高兴,煎饼烙的更加带劲,一盆面糊没用多久就烙完了。
他与何厚婷一起将锅屋收拾一番,见她哥何厚重还没回来,说:“今天的事情还比较多,一会儿还要去交检查,我先走了,明天瞅空子再过来,让你哥别再外出,在家等我。”
……
晚上哥哥回家,见到饭桌上的煎饼,就问妹妹怎么回事,妹妹就说了实话,中间忍不住,又把那袋香黄豆的事情跟哥哥作了坦白交待。
哥哥刚喝两口稀饭,听到妹妹说香黄豆是从舒校长裤裆里掏出来的,就像吃到一条虫子,一下子就全吐了出来。
次日舒校长来的时候,兄妹俩都在家,舒校长见哥哥身上穿的衣服上好多地方都破了,还没提正事,就先给他们补起了衣服,补完身上穿的,又补替换的,补完替换的,又给他们补被子,直忙到很晚。
他边帮他们做家务,边对他们说:“现在做老师虽然不再吃香,但我能预见到,这种风头很快就会过去,老师很快又会成为香饽饽,到那个时候再想进到这个圈子中就不太好进了,你不如趁现在这个低谷期,先进来挂个名,进了门槛,以后谁也不好随便地把你踢出队伍,你说呢?”
兄妹俩想想,觉得很在理,就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