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雪飘,穹苍莽莽。
少年拖着疲惫的身体,背负着一柄宽大的长剑,踉跄的行走在这个以乾坤为食腹,以如刀冷风为利齿的苍穹下。
他身着水蓝色长袍,领口袖口皆镶有金边,看起来既高贵又华丽。
但是现在原本干净的长袍上却黄一块,红一块,黄的是泥土,那么红的呢?
红的是血。
那多处已经开裂的伤口,还在不断外溢着鲜血,鲜血与冰雪相溶,显得分外凄艳。
这场雪已经整整下了十余天,这之间他已经在雪中奔逃了五六天,现在他终于放缓了脚步,但是并没有停下来。
没有什么能使他停下脚步,即使是寒冷与饥饿使他的身体已经达到极限。
他更不能停下来,因为停下来他就得死。
他是唯一从这场屠杀中活着逃出来的,是他的父亲以生命为代价,为他换来的一条生路,他还背负着仇恨与使命,所以他也不能死。
少年提着的心已渐渐放下,没有了死亡的追赶,他的身体似乎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寒冷与疲惫。
现在他只希望能快些走出这片枯寂的世界,快些找到一个能够让他歇息的地方。
然而有些事你越是不希望发生,它就越容易发生。你越是不想死,死亡仿佛也就来的越快。
就在这寂静的没有生命气息的世界中,少年后方却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声,这声音听起来就仿佛来自地狱九幽一般。
少年已经放松下的心情瞬间又紧绷了起来,他那本就冻的发青的脸颊上,霎那间已变得惨白。
冷风如刀,这呼啸的寒风,似已将他当作鱼肉,正在一刀一刀的切割着他的身体,冻结着他的灵魂。
少年不得不停下已经接近麻木的身体,仰头望了望莽莽乾坤,似是等待着上苍的惩罚,又仿佛在等待着后方来人的宰割。
说话间身后的十几匹快马已如银色闪电般疾驰到少年身前,这些人全部身着银色甲胃,马匹也裹着银色的鳞甲,仿佛这片天地已容不下其他任何颜色的存在。
带头的是一个中年人,行至少年身后时,随着一声长嘶他已经勒住了马的缰绳。
马,神骏而健壮,人,挺拔而削瘦。
现在他那狭长的双眼,已如同毒蛇般的盯着少年,戏谑道:“九皇子,你似乎很珍惜你这条命,也很不想死。”
少年却是瞧也没有瞧他,盯着苍穹冷冷道:“如果有活着的机会,我当然不会选择死。”
中年人嘲讽一笑,幽幽道:“那么现在呢?现在你认为还有活着的机会吗?”
少年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从刚才起,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中年人仰天一笑,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又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交出龙渊神剑,并且说出它的掌控方法,你可以自行了断。要么便跟我回去,我主有很多办法可以从你嘴中听到想要的答案。”
少年终于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盯着他那如同玉石般的脸颊,这张脸看起来温润而富有光泽,丝毫没有因为天地间的寒冷而有任何变化。
他眼神中的恨意丝毫没有掩饰,突然冷笑道:“左右都是个死,你难道真的天真的认为,我一家百余口至死都在保护的东西,我会这么轻易的就交给你?”
中年人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用他那散发着寒光的双眼盯着少年背后的那柄长剑,笑道:“你也不要天真的认为,没有你我主便没有办法掌握这龙渊神剑。”
少年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讥笑道:“没有那把钥匙,即便得到神剑也是枉然,你们仍然进不到那里面去的。”
听到他的话,中年人脸上的笑容已变的阴冷而可怕,讥讽道:“如今我为刀俎,尔为鱼肉,你莫要以为不说出神剑的掌控方法,我便不敢杀你。”
少年没有因为他的话情绪上产生任何变化,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就算他不说,他们早晚有一天也能找到神剑的掌控方法,而找到它的关键前提,首先便是要得到他背后的这柄龙渊神剑。
如今他们已经追到了他,和已经得到龙渊神剑没有了任何的区别。
少年紧咬着如同刀锋般锋锐的嘴唇,坚毅而又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此时已满是决绝之色,一只已经僵硬的手掌缓缓自镶有金边的长袖中伸出,随后握住了身后长剑的剑柄,他已用行动回答了中年人的话。
现在他已经不愿在浪费一分力气多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见到少年这般举动,中年人仿佛并没有感觉到意外,只是脸上多了一些惋惜之色,道:“据传言,龙渊帝国共十三皇子,若论修炼天赋之高,二皇子楚元为首,仅仅修炼四年时间,十六岁时便已达到了二衍大圆满境界,着实让人惊叹,而次之便是你九皇子楚曜吧?如今也方才十六岁,竟也到达了二衍小成,不过天才多早折,你说是不是可惜的很?”
中年人说完,天地间又恢复了寂静,只是那的如同虎啸般的冷风刮的更猛烈了,仿佛正在等待着择人而噬。
而楚曜听到中年人带着几分惋惜而又讽刺的话,紧咬着双唇,满是血丝的双眼似是已经看到死神的到来,只不过那双握着剑柄的手却更加用力了几分,手上的青筋也是凸显了出来,嘴角不知何时已溢出了血。
血是鲜红的,比起身体的伤流出来的血,看起来更为鲜艳与刺眼,在这洁白的世界中,这滴血却如同寒冬中的一朵梅花,顺着下巴傲然飘落。
血滴落的瞬间,少年手中的长剑已出鞘,身体也如离弦的箭般冲出,在这一刹那,少年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变得凌厉而锋锐,杀伐而浩瀚。
少年本身当然不可能具备这种气势。
是剑,是那柄龙渊神剑赐予了他这股本不该属于他的气势。
然而狂风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停止,停止的,竟还有楚曜冲出去的身体。
更让人想不到的,楚曜之前所具备的气势,也在这一刻突然消失而去。
中年人的身体已经笔直的站在了少年的前方,他没有看见他动。
谁也没有看见他动,可他的身体却明明已经消失在原地,清晰的出现在了楚曜的身前,甚至一只手掌已经印在了少年的丹田处。
血已落下,却并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一点痕迹。
剑已刺出,却并没有刺在那个人的身上。
楚曜的身体也已经僵住,他还是保持着一剑刺出的姿势,只是剑尖所指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中年人一笑,慢慢的收回手掌,只是现在他的掌心上,已多了一个有些虚幻的五角形阵法,阵法看起来并不怎么玄奥,却是有着一波波炙热的温度扩散而出,上方飘落的雪花在落至距离阵法不到一尺处时,被瞬间蒸发成虚无。
中年人看也没看少年僵直的身体,脸上的冷笑已经不见,沉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般鲁莽的行为,终归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一刻少年的表情终于变了,变得因为愤怒而扭曲。
中年人还是没有看他,却将目光放在了手心那个阵法上,笑道:“很不错的阵法,不过可惜……”。
见到中年人那似乎要缓缓握下去的手掌,楚曜终于开口,声音却已变的嘶哑而无力,吼道:“不……不要……。”
中年人却并没有理会他声嘶力竭的哀求,手掌已没有丝毫犹豫的猛然握了下去,随着他的握下,掌心的阵法也化成了点点光斑消失在了这天地间。
而随着那阵法的消散,少年的身体终于是颤了颤,缓缓倒了下去。
这个阵法,不仅仅象征着力量,更重要的他是楚曜的希望。
唯一的希望。
然而现在这唯一的希望,也终于宣告破碎。
低头望着倒下去的楚曜,中年人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之色,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起来如同地狱恶魔般狰狞而可怕,轻声道:“衍阵被废,生与死对你而言已没有了区别,今天就让我送你一程,去黄泉路上和你的父母兄弟相见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中年人却并没有着急出手的意思。
风刮的更猛烈了,中年人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穹苍,脸上又一次露出了笑容。
在这种天气里,生命气息本已绝迹,可是此时穹苍下却盘旋着几只鹫鹰,它们看起来仿佛已经在等待着享受这里的食物。
等待着他们救命的食物。
然而就连几只鹫鹰都有这般好的运气,那么楚曜呢?他又能不能有这样的运气?
看到这几只鹫鹰时,中年人甚至已经不想出手。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用不知道是感叹还是惋惜的语气道:“九大神剑帝国,自这一日起,龙渊帝国已经成为历史,永远从这个世界上除名,任你昔日如何叱咤风云,今日终将烟消云散了。”
他又将目光投在楚曜身上,道:“这次其他八大帝国联合灭你龙渊帝国,只因为这柄龙渊神剑,怀璧其罪,如果不是这柄剑,也不会有今天这般事情发生。你父亲楚天不识时务,落得如今这国破家亡的结局,儿子也是如此不知吸取教训,重蹈覆辙,可悲又可叹啊!”
虽然这样说着,可他的眼中却丝毫没有怜悯之色,那表情看在楚曜心里,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抽筋活剥。
中年人当然看出了楚曜眼中的仇恨,讥笑道:“记住我的名字,铁玉,铁浮屠首领之一的铁毅,便是我的主子。如果你今天能侥幸活得一命,那么你要好好活着,在愤怒与仇恨中好好的活着,我也会等你,等着你来报仇。”
当楚曜听见“铁浮屠”这三个字时,他已经不再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幻想,这个组织虽说神秘异常,外人知之甚少,可身为帝国皇子的他,却是听父亲楚天不止一次的提到过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组织,组织中的每个人都是亡命嗜血之徒,他们的身体内早已被种下恶毒的诅咒。
每一个任务下达以后,若是不能完成,那后果简直恐怖的令人发寒。
铁浮屠,九大神剑帝国的一柄利剑,可对于那些妄想颠覆什么的人来说,却是一根毒刺。
说完,中年人终于俯下身去,瞧着那柄大费周章终于即将到手的龙渊神剑,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嘴角已弯起了一道大功告成的喜悦弧度,腰已弯下。
然而就在他刚欲去捡起楚曜还握在手中的长剑时,他的眼神却突然一凝,随即猛地抬头,只见远处不知何时竟凭空出现一道旋风。
旋风已闪电般刮来,它的体积并不大,直径仅有一丈左右,却是携带着怒冲天地之势,直奔铁玉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