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一伙流民听完王二的这一番话,正在嗟叹,忽听的自那城门处传来一声叫好声:
“好一个‘天下第一等的跋扈之人’!我当是谁在这里卖弄,原来是东郭的货郎王二啊!”
那小贩兴致未收,还要再说一段,不料想身后传来这么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吓得脸色发白。急转过身看去,只见那城门里走过来一个青袍白面的书生,身后跟着一队抬着大锅、布袋的家丁,正向自己这边走来。
这小贩想必就是那书生口里的王二。他转身见着书生过来,急换了一副笑脸,贱兮兮的弯腰作揖道:
“巧了,巧了。适才还说是喜鹊迎门,该着今天有好事让我遇到。这不,正巧的就碰上了庄先生了!先生这忙忙火火的要到哪去?可有用得到王二的地方?”
那书生走近前来,也不作揖,坦然的受了王二这一拜。他立定之后,又斜撇了周遭衣着破烂的流民一眼,端了端架子,傲然说道:
“适才有人上府来报,说是有一伙自南来的流民在洛阳城外叫嚷,堵了城门,搅的京都不得安宁。”
一众流民听说这人是向自己问罪来了,急忙的跪倒了一大片,嚷嚷着:
“老爷赎罪!我等无知!老爷赎罪!我等无知!”
这书生笑着摆摆手,说道:
“我可不是‘老爷’,你们也不用拜我。我乃是当朝宰辅梁相国府上的客卿庄聚德,此来是奉了府上羽少爷的指令,来这里给你们施粥来的。”
众人听罢,大喜过望,于是乎继续纳头再拜,口呼: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这叫做庄聚德的书生指着一众只管磕头的流民,笑着对旁边的王二说道:
“你看他们。我都说我不是老爷,他们还是拜个不停。”
王二心知此人虽然看似个白净的书生,实际上却是个势利眼的小人,人家都要寒窗苦读以待考取功名,他偏偏要凭着一张口舌去官宦人家混饭吃。平日里经常的狗仗人势,就喜欢捉弄穷人,不曾想他连这些衣不遮体的流民也要戏弄。
王二心里暗骂小人得志,可是面上却不敢张扬,依旧是笑嘻嘻的答道:
“都道相国老爷,可是相国老爷一人之下万人上,日理万机的又有几人能见那老爷的真颜?似我们这等贱民,能得见庄老爷您的尊面已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了!”
庄聚德被王二这一记马屁拍的委实舒坦,得意洋洋的点了点头。接着对地上磕头的流民们挥手道:
“好了!好了!不要拜了!快去把你们乡亲们都喊过来帮忙搭锅做饭!我家羽少爷宅心仁厚,看不得你们受苦,等吃完了饭还有人帮你们在这城郊搭建草棚给你们安身!”
一众流民听罢,感激不尽,又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起身去呼唤那些同乡。
庄聚德转身对着身后一众家丁嘱咐了几句,又和王二说笑了一阵,见锅已搭好,米也下锅之后,便回城去了。
庄聚德转身就要进城,好像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看站在一边低头哈腰的王二一眼,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妙计了,嘴角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他走回来拉起王二道:
“王二啊!你说今天见到喜鹊迎门要遇到贵人。还真让你小子说着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大贵人!”
王二被他这忽如其来的热情吓的有点不知所措,心里慌得厉害,摸不准这个庄先生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又害怕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难道他这是要想办法整治自己呢?
想到这里,王二的冷汗都下来了,急忙强装着笑脸去推开庄聚德抓过来的手,嘴里推辞着:
“庄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今天得见您老人家就已经是交了大运道了!可不敢再奢望再见什么贵人啊!”
庄聚德此时满心思里都在噼里啪啦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哪里顾得上王二这点小心思!他只管拉着王二,兴冲冲的往城里就走,转眼间就进了城门。
俩人刚进城门,走到街边一辆马车旁边站定,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叫喊:
“庄先生!少爷让你上来回话!”
王二顺着喊声向上看过去,见城楼上成排的站岗卫兵之间,站着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正向自己这里招手。
庄聚德见状就撩起衣襟下摆,扯着王二就要上楼。回头却看见王二在哪里迟疑,任由他扯着就是不肯动。
庄聚德笑了,对王二说道:
“王二,你也知道我们府上的羽少爷是什么身份的人物。像你这样的寻常人等轻易哪里能见到?今天你小子交大运了!你可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万一少爷赏识你,吩咐你点小事做做,不比你在这大街上风吹雨淋的强?你再迟疑片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见王二还是犹豫不决,踌躇不前,庄聚德无奈的摇了摇头,扯着王二就往上走。
怪道他们这些人一辈子只能在底层整天的就争些蝇头小利过活,只怨他们胆量忒的小了些,近到眼前的机会都不敢把握,活该他们吃苦受罪!
庄聚德这么想着,一边拉着王二往城楼上走。王二在他的后面却懦的跟着,全然没有一丝刚才在城外面对着流民们时的那副模样。
洛阳城上很是宽敞,纵然有个偌大的城楼耸立在哪里,就算是再向城楼两边的空上站几百个士兵也不会觉得紧凑。
然而此时没有战事,所以此时的城楼两侧只是站着几个岗哨士兵在哪里,手里持着长枪,表情刚毅。岗哨士兵的后面,沧桑古朴的城楼上,挂着一面匾额,上书“河洛春秋”四个苍劲的大字。
“河洛春秋”匾额下面,城楼的大门敞开着,只见一个身上穿着蓝袍,头上挽着蓝色带子的俊秀男子,正跪坐在大堂的正首闭目养神。
大堂底下,有个头发凌乱,一身紫袍的年轻人,手里举着一个鸟笼,盘着腿坐在地上,嘴里“叽叽呼呼”的在斗弄笼里的鸟儿,自顾自的玩的不亦乐乎。
庄聚德拉着王二匆匆的进来,站在堂上行过礼。那个坐在正首的蓝袍男子才睁开眼睛,一双明亮的眼睛格外有神,平静的注视着庄聚德和他身后的王二。少顷,这个蓝袍的男子才缓缓开口向庄聚德问道:
“事情办好了?”
庄聚德点头道:
“羽少爷放心,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那些米面都发下去给那些流民了,并且让家丁们伙同流民一起在城郊的空地上搭上草棚。
羽少爷宅心仁厚,那些个流民们一听说是羽少爷您施恩降泽,一个个都是感激涕零,急忙磕头祝祷羽少爷和老相爷福禄长存,吉人天佑!”
庄聚德说完,抬头见到坐在上面的羽少爷缓缓的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他便把站在身后的王二扯上来,又说道:
“适才在城外,这个王二正在给那些流民讲咱们洛阳城里的风土人情,说的很是生动。所以我斗胆将他叫上来让羽少爷您瞧瞧!”
王二原本就有些胆怯,自进门后就一直低着头,生怕行差踏错了招来祸事。不料被这庄聚德猛地一拉扯,房里两个贵人都向他看了过来,王二吓得急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穿着蓝袍的羽少爷看了一眼堂下跪着的王二,还有站在一边,一脸高深莫测的庄聚德,平静的问道:
“庄先生,他说的是什么风土人情,让你这么感兴趣?”
庄聚德得意的笑了笑,回道:
“少爷,他说的是咱们洛阳城里的一号人物——天下第一跋扈!”
原本坐在地上斗鸟的紫袍年轻人,原本不以为意,只管一心一意的斗鸟玩,可是一听这“跋扈”两个字,一下子就来了性质。
“庄聚德,你快说说,是洛阳城里哪家的少爷能当得起这‘天下第一’的名号?”
庄聚德转身作揖道:
“吉少爷,这天下第一的跋扈,就是当朝大将军家的公子——曹京!”
话音刚落,这位紫袍的吉少爷便哈哈大笑起来,转过身问那边坐着的羽少爷:
“梁羽,你可听到庄聚德说的话了?真是笑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梁羽嘴角微微的翘了一下,看向庄聚德,似乎是在等他的下文。
庄聚德见状,继续说道:
“吉少爷要是笑话那曹京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对于那些老百姓来说的话,他们可不知道朝上的事,这街头巷尾的消息传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而且他们听完之后,还会再传!这一传十,十传百……”
吉少爷见着庄聚德这故作高深的样子,莫名的来气。笑骂道:
“我说庄聚德啊!你什么时候能一口气把话给说完了?”
庄聚德还想调调两人的胃口,故作高深一把,谁知被吉少爷这么一说。他只好尴尬的笑笑,继续说道:
“两位少爷,我听说这几日城外那个‘伽蓝寺’要办一个法会,以祈求天下太平。听说到时候太后也要出城去拜佛祈愿。到时候,说不定太后会听到些市井传言呢……”
说到这里,庄聚德对着王二看了看,脸上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
梁羽听完,也看了看王二,没有说话。一边的吉少爷却忍不住说道:
“我听明白了!庄聚德,原来你是想……”
不等吉少爷说完,梁羽出言打断道:
“此事就议到这里。庄先生,既然是你想出的注意,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如何?”
庄聚德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是!羽少爷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梁羽点点头,然后挥手道:
“你去办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府上找我。”
庄聚德点头应是,随即转身拉着王二出去了。大堂里只剩下梁羽和吉少爷两人。
吉少爷喜滋滋的把鸟笼子放到地上,站起来走到梁羽身边道:
“梁羽,我看这事可行啊!我早瞧着那个曹京不顺眼了!听说太后还要将公主许配给他,想想我就来气!前几天在街上,我刚想和司徒倩说两句话,谁想到曹京这小子二话不说,冲过来就揍我,现在我这屁股还疼呢!正好趁这次机会好好的整整他!”
梁羽微微笑了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行了,反正这曹家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收拾曹京都行。”
吉少爷愣了愣,急忙问道:
“梁羽,难道说伯父打算对曹大将军动手了?”
梁羽笑了,走到门口,看着远处昏暗的天空,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吉少爷说道:
“新王登基,朝里的一些老人,也是时候该换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