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大楚平王元年,有南方乱党聚众谋反,平王即遣大将军曹雄引十万大军往南方平乱。
三月初,桃花遍野,大将军曹雄点齐兵马,于京都洛阳正阳门外祭旗誓天,班师南下。一时间,中原大地战火四起,众黎民丢家弃子,百姓们民不聊生。
这天正午刚过,有一股流民自南往北,顶着暖阳直奔着京都洛阳城而来,他们一个个面黄枯瘦,携老扶幼,一边踉跄着往前走,一边这眼泪不住的往下流,都念叨着太平盛世不好过,这无端端的战火纷乱是为那般?
自古道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有心去问问苍天,不料想天道苍渺,难以揣度。即便是那深山仙境里避世苦修的得道高士,也不敢擅自揣摩天意,遑论这些个整日里辛苦劳作,费心经营,指天吃饭,望地生活的平头百姓。只说是那些个高居庙堂的老爷们,争权夺利惯了,哪里顾得上百姓的死活?你看他们今天起刀兵,明天争天下,挣得个头破血又流,打的个乱世不太平。
这正是:
骑着驴骡思骏马,身居宰相望王侯;
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众人唏嘘一阵,抬头看时已经到了洛阳城下,只见这城池极其的威严高大,好似一尊山岳一样坐落在这里,门楼高耸,‘洛阳’两个大字高高挂起,垛叠整齐,迎风飘展的旌旗插在上面,周围有一条流通的活水,南北是相对的两座高山。众人都自南方小城远来,哪里见到过这王城的威严?都纷纷感叹这里果然是天府京都,气象非凡!
正在众人嗟叹的档儿,那洛阳城里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只听得熙熙攘攘的城门楼里,一声声打马催鞭的呼喝声远远的传了过来,慌得大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原本还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都城街市上,顷刻间乱作了一团。
这伙子流民一个个早已经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了,正待进城去找官老爷讨个救济,眼见着洛阳城就在眼前,哪里肯停留半晌?也不管前面是个什么情况了,一个个的只管往里挤。
那城门楼下来往的各路商贾小贩,进出的老幼妇孺,约莫三五百人。因为南方战事,京都都尉下令在城门加设哨兵,严查过往行人,以防敌探。这三五百人正依序排队进出,忽听得城里传来的催马声音越来越近,料定有一群骑士正横冲直撞着就要出城,慌得他们急急忙忙的都往城外躲,生怕被那不长眼睛的畜生或踩着了,或撞着了。那时节能配上骏马的人家非官即宦,若是平头百姓被马撞的或死或伤的,因为权势不敌人家,也没处说理,只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城门外的流民急着进城寻救济,城门下的百姓慌着出城躲马蹄,把那原本气象威严的洛阳城门闹得沸沸扬扬,像个戏台似的。城门下秩序大乱,倒是慌了那原本分列两边的哨兵,这些哨兵手持长枪,也不管是姓王的还是姓李的,也不论是男的女的还是老的幼的,只管拿手提着他的衣襟,用枪挑着他的腰带,想要把这伙流民疏散开来。却不知似这伙流民这样到了困境的人,一心只记得活路,哪里还管你是京都门哨,还是四门都督,都是不听,只管随着大伙儿一齐往城门里挤去。
哨兵们又是呼喝又是棒打了一阵,却都是无济于事,那伙流民疯了一样提出来又冲进去,棒打的腿折了,还捂着伤腿往前挪。一群哨兵都呼呼喘着粗气,眼睁睁看着眼前闹哄哄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城门,无计可施。
这里的哨兵无计可施,城门里的大街上,那个领着一群骑士呼喝着催马而来的人却是到了!
城楼下面的大街上,那些个撑着摊子的小贩,摇着铜铃的卦师,举着破碗的乞儿,一时间被这一群野人一样的骑士们带来的一阵旋风,把摊子也掀翻了,把铜铃也丢没了,把破碗也摔碎了。
那小贩、卦师、乞儿们眼瞅着丢了家什,心疼的看着大街上一地乱糟糟的物什抹眼泪。心虽然疼,可是因为畏惧权势,又不敢骂也不敢嚷,慌乱的躲在两边的小巷里,忍气吞声的逃命去了。
那一群横冲直撞的骑士却不停,也不管前面门楼里人挤人的,马不停蹄的冲了过去。只见打头的一个首领模样的年轻人扬着马鞭喝道:
“曹将军领兵出城去咯!但凡有拦路的,若是误了军机大事,撞死不管埋啊!”
这一声大喝声若洪钟,生生的盖过了城门下面鼎沸的喧闹,喊得城门下面乱哄哄的一众百姓、小贩、流民都听得真切。
城外往里挤得这一伙流民原本都是血红着双眼要挤进城去,冷不防的听到一个“死”字,一个个都恢复了些清明,拥挤的气力也小了些。毕竟这些人虽然境遇窘困,但是心里却没有死志,否则也不必费劲心力大老远的远赴洛阳。所以他们一听到这个“死”字就都迟疑了起来。城门楼下有知情的人,见着城外那伙疯了似得流民终于消停了,当即对着他们喊道:
“这催马而来的人是当朝大将军家的跋扈公子,仗着他老子的声名在这洛阳城里作恶多时!你们在这里挡着他的路,他真敢就提马踩杀了你们!还不快快退出去!让出一条大路来让这跋扈过去,大家好相安无事!”
那伙流民里有几个心眼多的挤在最前面,忽听得那门楼洞里有人这样说话,暗道不好,早听说这京府之地跋扈纵横,想来今天是碰见了。眼珠子转了转,心想还是暂且退开,反正这洛阳城就在眼前,飞不了也躲不了,晚个一时半会儿再进去不迟,不外乎再多挨上半晌饿罢了。
念及此,那头前几个心思活络的流民头头,伸出手来向后招呼道:“父老乡亲们不要再挤了!这门里有个煞星要出城!我们远来至此无根无基,若是被他踩死也没处伸冤。还是暂且退后,等这煞星过去我们再进城不迟!”
一众流民听得这话说的在理,就急忙的往后退开。那城门楼下的人推推搡搡就是挪不动半步,倒是有几个被推到了的躺在地上,不慎被人踩了几脚,正抱着头哭爹喊娘呢!这时候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出城咯!”
正是说这人性多变,你说这人性懒惰罢,平日里得过且过不肯劳苦,眼巴巴看着人家穿红戴绿饰金佩银。可是真正到了这要命的时候,一个个却拼了命抢破了头一样的往前钻,生怕落了别人半步,恨不能让爹妈多给自己多生两条腿来。
城门下的众人听到那人一声喊,就急忙的往外钻。后边声声马蹄催的紧,这边人群动的欢。
奈何城门楼下的行人太多,一个个又慌乱不堪毫无秩序,一时间根本疏散不开。那些个老的、弱的、倒地的就都被堵在了城门处,这时后面马蹄声已经近了,那群没来及出城的人心知出城无望,索性把眼睛一闭,听天由命罢!
门洞里呼啸而来的这队一队骑兵,一个个身上穿着钢甲,头上戴着钢盔,肩上披着血红色的披风,面色冰冷的直冲出来,活像是地狱里的魔头出世,天上的煞星临凡。呼喝着号子转瞬及至!
那些早跑出城来的人此刻正站在城门两边的土路上瞧热闹。见这阵势吓得心都漏跳了半下,一个个暗呼侥幸,只是可怜那几个差了一步之遥就出城而来的人了,眼看着就要丧身马蹄之下!
说来迟,那时快只见那队骑士里当先一个骑着枣红马的俊郎少年,生的实在是好看,身上穿着一套亮银锁子甲,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长靴,一头黑发使个青布带子随意挽起,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三分坚毅,还有七分活泼。他一手在前御马,另一只手里还不住的挥舞着马鞭,嘴里也是‘喝呼’不停。
他正兴致冲冲的要带人出城去,忽看见城门处有人挡路。他面色也不改,继续催马,须臾赶到那拦路之人的旁边,就在那马蹄快要踏在那人身上之际,只见他扬鞭打了一声呼哨,胯下枣红的马儿听得令下,使后蹄奋力的在地上一蹬,居然飞跃了起来!忽的一声,连人带马都从那拦路之人的头上跃过去了。
后来的骑士也依法而行,一一的施展马技,从容不迫的跃出城去。
四周围看的尽是些平民百姓,哪里见过这样厉害的马技,一个个都惊得呆了,等到那群煞星一样的骑士跑的远了才一个个回过神来,纷纷看向城门处。
城门处那些个来不及出城的倒霉鬼,原本都以为求生无望,这就要死于马蹄之下了,于是就一个个都闭着眼睛等死,只是眼睛里的泪水不住的往外淌,不知道是想起了家里正待奉养的双亲,还是邻村那个没过门的媳妇。耳听得那马蹄声就在身边了,都在心里道:
“完了!完了!”
不料头顶上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呼呼风声响过了一阵之后就没动静了,马蹄声也听不见了。
他们有胆小的,以为那阵风是去往阴曹时,黄泉路上的鬼风,一时间心胆俱裂,哭的更厉害了。胆大的几个睁开眼睛,看着四周还是原来模样,依旧是青天白日的,知道自己还没死,躲过了一劫,这心里一踏实,也跟着哭了起来。
城门外众人见他们哭的这样凄惨,急忙上前劝解一阵。
适才在这洛阳城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于好多人而言却委实漫长,众人又是推搡躲避,又是死里逃生的,这时节风平浪静了,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有好事的流民看着那群煞星走远,城门下的哨兵又上阵维持秩序,就走过来拉着一个本地的人打听:
“劳驾,劳驾。我们这些人自南方小城而来,没见过世面,劳烦老哥你给我们说说,刚才这位‘曹将军’是哪个府上的?”
那本地人是个小贩,平时就好传些小道消息解闷。他见着城门下一时也过不去,索性就和这群流民扯了起来,左右消磨些功夫罢了。
京都之人都有些傲气,这小贩也不例外。见这些外乡人饥寒落魄的,他自诩的身价又高了几分。他清清喉咙,缓缓说道:
“若论跋扈,普天之下首举京都,京都之中又首举一人,此人便是当朝曹大将军家的公子——曹京!”
众人听罢点头应是,纷纷询问曹京是谁。小贩起了兴致,继续说:
“这曹京与别的王孙公子相比,若是比家世,他也当不得这京都第一跋扈。之所以说他是这个第一,是因为他生来就英勇无比,自幼又有军营里的高手教他习武,练就了一身的武艺,在这京都里能打的过他的没他家世好,比他家世好的人却打不过他。
兼之他生的相貌堂堂,深得京都众长辈的喜爱,据说连当朝太后也很喜欢他,说他将来必定可以继承他父亲曹雄的衣钵,还有传言说太后意欲将公主许配与他,只因他今年才十五岁,此时成婚为时过早,所以才迟迟没有将公主下嫁。
你们且说说,似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能不能论做天下第一的跋扈之人啊?”
这小贩也着实能扯,他说的,十句里怕是有八句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可是他却说的有模有样,仿佛他自己就是那个天下第一等的跋扈之人似得,模样甚是自得。
周围一干听众从来听说的都是张家长李家短,哪里听到过这帝王将相家的故事?都被这小贩唬住了,不住的点头称是。想到自己如今丢家舍业流落他乡,食不果腹衣不遮体,都叹道:这真是同天同地,同血同肉,单单的不同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