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在露台为谁驻足
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林若然直起身来,用拳头锤锤已经酸痛不堪的腰。今天已经忙了一天了,上午先是接货,当着运输公司的面逐箱开开验收潘德明的藏品,所幸无一损坏;下午就接着开工,拿着尺子和画图工具将每一个计划放置藏品的方位都量好,有时候要蹲下,有时候要爬梯子,更多时候还要对着空白的展场去想象展品摆放出来的样子,接着就是对脑子里的方案不停的自我质疑和修改……“策展真是一个体力脑力都要折腾的活儿。”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黏在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手机铃声响了,是周之远,他问图录的事情,他们约好了今天把图录交给他。
“图录当代艺术部的同事已经给我了,但我现在还在荃湾,你方便过来取吗?”为了不影响周之远今天拿到图录,林若然早些时候已经返回公司去拿了,可是策展的事情又迫在眉睫,所以她拿了图录后又返回这边继续工作。
周之远问了详细地址,说一会儿开车过来。有些不放心的,林若然又打开包,看见那大开本图录就安静的躺在那儿,才吁了口气,这两天常常忙得饭都顾不上吃,策展特别耗费体力也非常繁琐,自己常常晕头转向的,跟人家约好了的事情,千万别出错。
周之远半个小时后就到了,一进来他便被屋里的景象弄得有些惊讶。堆砌的箱子摆放在各个角落,标尺和图纸叠放在一个被临时架起的工作台上,有些陈旧的空间让空气仿佛也飘散着灰尘的气味。
“给你。”林若然把包装完好的图录递给他,不凑巧的,一滴汗珠从酝酿了许久的发际里渗透下来,正好滑入眼睛里,咸湿的液体瞬间刺激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赶紧用手去擦。
“不好意思,这个策展的空间不透风,今天的天气又很闷。”林若然解释着。
他接过图录,默默注视着她:“你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啊?”
“没办法,我需要在下个礼拜就得把展览准备好,我们答应潘先生了。”
“是,只是我没想到这些事情都需要你亲力亲为。”想起之前她穿着风衣在写字楼大堂等他,现在却十足一个小长工的样子,他也觉得好笑。
“嗨,这里空气实在不好……”她委婉的提示他拿了图录就走吧。
他察觉出她的意思,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图录:“恩,为了不打扰你工作,我先告辞了。”
林若然冲他挥了下手,比划了一个胜利者的手势,看他笑着转身走了。唉,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手势呢?是因为自己还要一个人鏖战,所以要给自己点儿鼓励,可为什么当着人家的面呢,想想也觉得自己怪二的。
顾上不再想太多,林若然接着埋头在图纸上进行标注,这两天一定要把方位、细节、摆出的展品都确定好,后天就要工人正式开工了。
对着藏品的大小规格,她在图纸上一件件标出来,也许是太入神了,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的心瞬间就提到嗓子眼了,就要呼之欲出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说:“还在继续工作?”
她转过身来,是周之远,他竟然又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外卖装的两瓶饮料。
“劳烦你大老远替我要了图录,我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会不会太过分?”他眉毛微微扬起。
接过他递来的饮料,是许留山的杨枝甘露,正好清爽解渴。刚才因为惊讶所以气血上涌,脸上就仿佛笼罩了一层粉色的霞光,给精致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娇媚。
她却突然把手负在身后,佯装生气的说:“我有那么小气吗?”不觉樱红的嘴唇就微微撅起,上扬出一个柔美的弧度,他的眼神不自觉就追随着她的表情,看到她这幅娇媚可爱的样子,他的瞳孔间仿佛有层涟漪闪动。
“这里很闷,楼上顶层是个露台,可以上去吹吹风,你可以换换脑子。”他笑着说,露出一排牙齿,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得这么灿烂,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好啊,我光顾着测量这个展厅,连上面有个露台都不知道。”
跟着他的脚步上了电梯,到了顶层,电梯门一开果然就有一阵凉风吹送,将初秋夜的清爽送至面颊耳根,一扫白天的尘土与闷热。林若然从来没上过这幢楼的顶层,这才发现真的有个圆形的宽敞露台,还有几把双人椅散散的摆着,暖黄而精致的脚灯悄悄窝在草坪上发光,就像天使洒落在草地上的星星,勾勒出宁谧温馨的气象。
夜幕降临,站在这42层露台下,远眺港岛夜空,远处的高楼宇落已经渐渐模糊,只有星点璀璨的灯火点缀其间。
林若然想走到露台外缘的栏杆处,好好欣赏下顶层的风景,正憧憬着,突然间脚下一滑,好像是采空了台阶,身子立马失去了平衡,她情不自禁叫出了声,却突然感到腰间传来一双有力的胳臂,稳稳当当的托住了自己。
他的脸近在咫尺,一张好看的脸弧线分明,一双好看的眼俊美如星,他们之间呼吸可闻。
他有些目不转睛的看着怀中的她,她看不出他的表情到底是什么,可是她自己却觉得心头好像有跟轻飘飘的羽毛,在撩动自己的心思,让心跳像打了激素似的不断加快,就快要不可克制的从胸前跳出来了。
他还是即刻松手放开了她,伴随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
她的心就像坐了过山车,刚才在最高处激涌,此刻已经平复下来。
没有给她什么转圜的余地,他已经先她走到了栏杆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再说什么“谢谢你扶了我”都显得多余。
有一瞬间,林若然感到了一丝恍惚,好像刚才的事情是自己的幻觉,看着他直挺的背影,她突然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来拯救自己的尴尬。
“你在哪里住?”他又是那么适时的打破了沉默。
“在北角,和一个女孩子一起租的房子。”她也走到了栏杆处,抬起头对他说。
“等下你下去接着把今天要做的事情弄好吧,我会等你,送你回去。”他没有看她,却说出这样的话。
她刚刚平复下来的心仿佛又受到了什么震动,犹豫着,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又听见他说:
“这里离北角很远,这幢大楼要走到地铁也要十几分钟,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回去,就让我好人做到底吧。”
就让我好人做到底吧,他说得随意,就像绅士照顾一个同行的年轻女子那样,这份礼貌的关怀,放到哪里都没有差错,林若然便同意了。
下楼回到展厅后,想要继续其实也集中不了什么精神了,怎么好意思让人等自己那么久呢,所以20分钟后,林若然就说可以回去了。
他开的是一辆新款的奔驰,在扣好安全带的一刹那,林若然突然很想,像装作若无其事般的,问上一句:“你这么晚回去,不用先给你女朋友打个电话吗?”给了自己强烈的暗示,可是刚想要张嘴,却发现手已开始发抖,一下子便垂头丧气,面对这样一个温柔体贴却心思细密的男人,她没有足够的勇气来演戏,哪怕只是想要套取人家的一处信息。
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聊了一会儿,天气、香港好玩的地方、跟北京的不同……有一阵没一阵的,他一边聊着,一边专心的开车,一路顺畅很少红灯,已经到了林若然住的地方。
他停在小区门口,这又是非常礼貌的做法,送进去了如果被邻居或是同屋看见难免会问令她不知作何回答,停在这里也已经是完成了送她的任务。
林若然感慨着,心中却是有些扑腾不定。
他又是一笑:“辛苦一天了,早点休息。”这话由他浅浅说出,就像深夜茶几上的一盏好汤,慰藉了人心。
“谢谢你送我回来。”和他道别后,林若然拿包下车,看她快步走进小区里面,身影随之消失不见,他才再次转动手中的方向盘,而眼中却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