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与你搭乘夜风同行
忙了一个多小时,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展厅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已记不清跟多少客户介绍过相关藏品了,林若然现在真是口干舌燥。
“喝杯水吧。”听到熟悉的声音,周之远已经递过来一杯温水,他还没走。他总是这么恰到好处。
“抱歉一直没能陪你看看展厅里的藏品。”林若然润了润喉咙,舒服多了。
他耸了下肩,“如果真的抱歉,不如陪我开车去山顶兜风?”他语气恬淡随意的,可林若然无法拒绝这个邀请。
两人再次单独坐进车里,也许是展览办得成功,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被放下了,林若然觉得有说不出的轻松畅快,沿路经过荃湾过九龙,经过维港的海底隧道,伸展的隧道两旁亮着路灯仿佛变成星星之路,即便如斯风景并不新鲜,她仍然觉得有说不出的兴奋。
开过了隧道,车子一直沿着CBD往上环的方向开,老城区狭窄的马路取代了刚才的宽敞隧道,却难得见到一个个卖海味的商铺打烊的场景,香港人俚语称呼为“铺仔”,就是因为店面都特别的小。这里有好多年历史了,但是还保留着原汁原味的老香港的味道,就像手掌有茧的阿婆要亲手熬煮虾膏那样,传统的力量在这里还有根芽生长。
“看,叮叮车——”林若然叫出声来,隔着玻璃也能看到,一趟“叮叮车”沿着轨道缓缓开着,叮叮车的司机永远戴着副白手套,每到一站就拉动把手上方的车铃,那叮叮到站后的声音,多么清脆,就像它的车票一样,永远廉价但是亲民。
林若然的出声让一直开车的周之远也看向了窗外,“你很喜欢这个叮叮车啊?香港特色。”
“是啊,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商业区中心能保留下来,很不容易。”
“这么怀旧,怪不得要做藏品拍卖。”周之远打趣着她。
“嗨,Barties要做的是客户的生意,是成单的佣金,哪里轮得到我伤风感月?”林若然把头靠在座椅上,显然不满意周之远的“揶揄”。
“你如果在香港发展,肯定是个异类。”周之远目光炯炯直视车窗前方,嘴里也不停着。
“为什么?”林若然好奇。
“你做的是商业操作,可你又不拜金逐利;香港不拜金的人少,往往把心思都放在保护文物古迹上面了,可是他们偏偏又很偏激。不像你,做着商业的事情,却有文艺的心;不小心做了文艺的事儿,也没有耽误Barties去赚钱……”
“闹半天,其实是在说我中庸啊……”听出他巧妙的赞美自己,林若然偏偏不想承认。
这世间的知己偏偏很少,难得有人可以相伴到落日畅聊。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每一句的打趣着,车子已经开上了太平山的环山路,窗外熙熙攘攘的霓虹招牌渐渐隐没,直到四周演化成一片纯粹的迷蒙夜色,山上两旁的树木渐渐蓊郁起来,从树杈枝桠间仰望上去,淡淡的云像是不规则的纱巾层层裹住了月亮。
车子在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林若然下了车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半山腰,这里距离山顶还有些距离,仰着头远远能看到“碧霄阁”闪着光影的一角,那是太平山顶的标志建筑。这里不是旅游线路,也不像是私家路,真不知道周之远怎么找到的这里。林若然走了过去,从突起的台阶向下望去,下面竟是起伏山峦线,这才明白他们处在一个山坳的突起上面,这里的风景不像山顶那样俯览无余,但恰好能领略山中的风景,更好的是,这里安静,没有什么人。
山间的风清冷,她已被风拂动得长发飘飘。周之远脱下西装外套,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她一眼,见林若然默许了,他就把衣服披在她身上。
西装丝滑的里衬暖暖的,带着他的体温,让小女子一样的情绪又泛动上来,“怎么你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她仰起头,看着只穿一件白衬衫的他,干干净净、修长挺拔。
他停顿了一秒,“有时候下班了,我喜欢一个人开车兜风。想开到哪就开到哪,所以发现了一些别人没发现的地方。”他背过身去,林若然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他点了一支烟,走到离她远一点的地方,一抹缭绕的烟像朵细长而弯曲的曼荼罗那样,从他指尖盛开。
“那为什么带我来?”她问得直接。
他再次停顿了,是啊,为什么等她结束展厅的工作,还带着她一起来,自己不是一直很喜欢一个人开车,一个人投入这无尽的夜色吗?
他有些狡猾的一笑:“欸,不是为了让某人弥补下没有陪我逛藏品的遗憾吗?”
“好吧”,见他避重就轻轻巧带过,她不再追问,可是他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一些不可捉摸,“对了,你为什么会从北京来香港工作?”
抽了一口烟,他突然带着些许自嘲笑了:“我是被放逐到香港的,也许是北京总部的老板不想再看到我吧。”
他才三十出头,已经做到格雷香港的部门总经理,说什么也不会是能力不被认可之类的原因,可眼见他的自嘲里有层层的情绪,令人看不清楚般的费解……
“那么你呢,来到这里,又是一个女孩子,父母不担心吗?”他的提问把林若然从思绪中叫了回来。
“其实Barties在北京只有一个办事处,不像在香港,是亚洲的总部,父母都身体安康,也不催着我找男朋友嫁人,自然也希望我可以把握这个机会了。”
他马上笑了笑,好像完全明白她这段话的信息重点。
鼓起十足的勇气,她用试探的口气小声问了句:“你在北京工作这么好几年,要离开了,女朋友有没有挽留你啊?”能在这么晚的时间约她看山,就说明他在香港应该没有女朋友,可是他不太明朗的态度,实在令人犯疑。
只是这么一问,他原本恍如星灿的眼神就像流星划过了一样,留下一瞬的失神与空洞。
林若然的心倏忽间紧张了起来。
收回自己刚才的失控,他用淡然的语气说:“我孤家寡人一个,兄弟们倒是依依不舍,可我也不能拽一个来这边吧。”
这……算是对自己的一个答复吗,林若然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又慢慢的放了下去,可是却没有预料中的欣喜,反而有一些自责,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试探不应该吗,为什么那句话,就像刀子一样割了他的痛处似的?
掐灭了烟头,她好像隐隐能听到他胸膛里的叹息。
“这里风大,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语气很随和但也很干脆,他的西服却刚刚捂出了自己身体的温度,有些不舍,她还是随他重新回到了车里。
一路无话,不复之前的欢喜。第一次策划展览带来的成就与满足,只能算是昙花一现;明天以后,她又该用怎样的表情,去迎接Barties这个闪光招牌呢?
“有没有人挽留你?”这句话是否戳到了自己的痛处,周之远觉得自己的感觉也已钝化,可是在这漂浮的夜色中他却无法抑制唏嘘,多年的打拼与漂泊,曾经是为了忘记伤害,可是没有人能真正挽留自己的时候,这是不是也成了一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