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醒来后,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外面的包间,除了我,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周围安静的似墓地般,隐隐的仿佛还有很低很低的抽泣声,从很远又似乎很近的地方传来。
我身体还是很虚弱,没有多大力气,撑着墙,我打开包间的大门,过道的灯已经关了,顾客和工作人员,似乎也都走了。
我仿佛记得,有人说,比较正规的娱乐中心,现在都不是通宵营业,一般在凌晨两点就停止营业了。
但是塔卡呢?她去了哪里?她没有理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的。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蜷缩在过道里,任无声无息的黑暗将我包围。有种我没有预料到的恐惧感和悔恨感涌上我心头。塔卡,肯定出事了!
你一会一定要先找机会回去。
她和你不熟,你就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她。
如果这一次,我不能好好保护你,要怎么办才好?
塔卡说过的话,就在几个小时前说过的话,在这一刻,感觉像是离了我几个世纪那般遥远。
我紧咬嘴唇,狠狠地将指甲嵌进肉里,在心底咒骂着自己,怎么会那么笨,塔卡一定是知道要出事,还害怕牵连我,才会说那些话的。
塔卡,塔卡,你千万不能有事呀!我扬起头,在一片黑暗中,努力想抑制眼泪奔流,想让一切都变成一个梦境,梦醒了,就什么悲伤,什么担忧都不再有。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大门应该已经关了。于是便又摸索着回到包间的沙发上,那个哭泣声,又在断续地传来。
似乎是在隔壁,我将耳朵贴在墙壁上,没有听出声音来源。于是又瑟缩着,跪在地板上,压抑着内心害怕鬼神之说的恐惧,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倾听声音的来源。
这一次,我总算听清楚了,是来自里面的那个小包间的。我走过去,听了很久,像是一个女子的讨饶声,还夹杂着男人的粗重喘息。
我犹豫了很久,不敢敲门,害怕里面的女子,会是塔卡。但后来,听见的,就在也由不得我犹豫了。因为讨饶乞求的语调,陡然升高,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听见了那个极为熟悉的音色,在吼,你不能伤害他们,不准伤害他们!我们的恩怨,要怎样了结,都可以,但一定不能牵涉到他们!
那个在我心里,烙下过独特印痕的音色,是属于塔卡的,是属于我最爱的塔卡的。很多次,它都对我笑语盈盈,而如今,那个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抹去的怨恨和愤怒。它让我联想到小学课本时曾学过的一篇名叫《麻雀》的课文,里面那只身为母亲的麻雀,以弱小的身躯,为小麻雀阻挡危险的勇气,应该就是此刻贯穿在塔卡声音里面的东西。
我轻轻地叩门,害怕自己听见的都是幻觉,小心地询问,塔卡,是你在里面吗?
里面在我声音落地之后,安然无声。
我呆立了一瞬,忽然明白了什么,开始猛烈地敲门。我说,塔卡,开门,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仍旧没有声响,隐隐地听见有闷闷的打斗声,我急了,大声吼着,连眼泪流到嘴里,也不在乎。我说,开门呀!塔卡,你到底和谁在里面,你告诉他,再不开门,我就报警了!
我伸手去摸手机,却没有在裤兜里,然后摸索着在黑暗里找手机和书包。刚好摸到我的书包,还没有翻到手机,就听见小包间的门“砰”的一声开了,很大的冲击力,半边墙壁都在抖动,仿佛开门的人用尽了此生的力气要逃离那间囚室。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慌乱的黑色身影,向我跑过来,拉起我就向外跑去。忙乱中,我回头看见小包间里一片混乱,月色从窗外照进来,模糊中,我看见一个人影蜷缩在地上,痛苦地颤抖着,双手抱在头上,脚下是凌乱的瓷器碎片.
楼下的大门,出乎意料的没有关,我们一路不停歇的跑了很远。跑到大街上,借着路灯光,我看清了塔卡熟悉的容颜,虽然表情很慌乱,发丝也凌乱地在夜色中狂乱飞舞,在我眼中,还是那样令我安心的熟悉。
我用力地握住塔卡的手,任她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打在我说的手上,害怕她下一刻就会在我眼前消失。
我们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曙光在天边一线绽放,后来停歇在一环路护栏外面。我们四目相对而坐,彼此蜷缩着抱着双腿,沉默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我很想问问在我沉睡的那些时间,他们对她做了什么。但是我不敢开口,害怕是我不能接受的答案,那样我不能原谅自己的。
塔卡一直在流泪,很用心的在流泪,我想她是在企图把所受的屈辱,都化作泪水流出身体,流出记忆。
终于,我还是开口说话了,我问她,塔卡,那个男人是谁?
我猜想过是火鬼的,但是没有理由,犯下那样大的罪行,就这样轻易被放出来的。况且,那些人都叫他魁哥的。
魁哥?我再次轻轻唤出这个名字时,一切都已经明了。他们是在用粤语称呼火鬼,所以在我听来,他们叫的魁哥,实际上就是鬼哥。
他是怎么被放出来的?我艰难地开口问塔卡,难以置信的神情。
有人帮他顶了主犯的罪,他以从犯的身份被轻判,后来用钱走关系,获得了减刑的机会。塔卡点燃一支烟,重重地和着叹息声,将烟圈吐成化不开的浓重哀愁。她说,流年,是我对不起你。
我说没有,你不要这么说,这件事我们都没有错,真的。
凌晨五点的风,从她发间吹过,有说不出的美丽哀伤。我很想抱抱她,很想自己就是一个可以把痛苦记忆变走的魔术师。但是我只是一个逃不脱悲伤苦难的凡胎肉骨而已,所以,我只能看着我所爱的人,在苦海中挣扎沉沦无法靠岸,却无能为力救赎她,只有紧紧的心疼,到窒息。
塔卡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穿透我的灵魂。她说,流年,我希望以后,你无论发生什么时,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即使我不在你身边,即使那件事是因为而起。我要你做到,任何人对你造成的伤害,都不能是致命的!
我哭着说好,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真的能做到我要求你做的吗?
恩,我可以。
大声点!
好,我大声对着远方黛色的青山吼叫出声来,我流年答应塔卡,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会做到,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我到威胁我生命的地步!
我尽最大的力量吼着,尽最大的力量留着泪。一月的风很冷,我转过头,看着塔卡冒着寒气的眉目,身心皆凉。
她长长地叹着气,把烟头掐灭,对我说,流年,我可能要离开这里。因为我伤害了我最爱的人,我没有能力好好保护她,她的灾难,现在的,还有将来的,我都没有能力驱除。我不应该走进她的生命的,那是宿命的伤害。
我看着她,用对神灵起誓的严肃认真对她说,她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她只希望你好好的爱护自己就好,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就好。
塔卡,你觉得难受,就哭出声来,就当是被疯狗咬了,被落石砸了,痛了,就让它过去好吗?
好!塔卡抱住我,哭的声嘶力竭。她说,去TMD火鬼!去TMD七漠!我塔卡有你的支持和宽恕,没有什么还能伤害到我。我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天色逐渐亮开,在冬日空濛是山色中,在我和塔卡的相拥中,我听见她的誓言,回荡在远处的山谷中,冲击着我每一根神经。
那一刻,我以为说我们会幸福的誓言,上帝也听在心里了。可是他只是听在心里,却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后来的悲伤,还是宿命地缠着我们。那就是劫难,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一样,我们也没能逃过世俗的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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