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石钟海终于悠悠醒转。沈流山从柳玉竹口中得知,他这怪病一旦发作,必定要昏睡好几天,不过对于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沈流山见石钟海醒来后,与之前模样并无二致,仍是那副寡言少语的样子,也不见身体虚弱,也算是放下心来。
柳玉竹早已去附近的集市上为沈流山买好了一副牛筋弓,还有数十支箭矢。这些东西价格倒是不贵,只要数两银子而已,当然,质量上也并不如何好,只是寻常猎户使用的罢了。若是以石钟海的力气,只怕轻轻一拉,这弓就从中断开了。
柳玉竹又百般交代,让沈流山切不可在山上乱转,只要猎到一些野兔之类,就要尽速下山。大坝山附近少有人烟,山上野物太多,不只是那头白额巨虎,其他像是狗熊,豺狼,野猪之类的,也有不少。若是遇见那些凶猛的野兽,就算身手好的猎户也有危险,何况沈流山如今连个猎人也算不上。
沈流山听姐姐嘴上吩咐不停,心里却并不觉得啰嗦,只觉得暖暖的,虽然并未真的太放在心上,但也很是感激柳玉竹的关心。
“老天可怜,没想到我还有些运气,居然遇到了姐姐这么好的人,还有大哥,虽然他话不多,但我也看得出,他还是对我极关心的。”沈流山想着,将牛皮弓和箭袋背在肩上,又随手拿起石钟海常用的那把猎刀,便走出了家门。
身后,石钟海和柳玉竹两人一直目送着他走远,才转身回去了。
“唉,只望流山不要出什么乱子,都怪我……若不是我,也不至于让流山上山去……”石钟海长叹道。
“钟海,流山也是个男子汉,你就不要为他操心了。而且,我这做姐姐的,又怎会让他遇到危险?等再过半个时辰,以那些猎户的脚力,恐怕也不可能就到了山上,我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看看。若是他们尽心对待流山,我就不管了。可若是他们不肯尽心,那我就把流山带回来。等你稍微好了些,就让流山整天陪着你,我也不担心你犯病了……”柳玉竹在一旁轻声说道。
“流山……唉,当初你将他救回来,我知道你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这样真的对吗?”石钟海话声中带着一丝苦涩。
柳玉竹愣了愣,脸上的笑容也沉寂下去。
“我知道你不管对谁,从来都没有什么坏心思。流山如今已经算是我们的家人,更不可轻言利用……或许这事情最初,就本来是个错误……”石钟海长叹着走进了房里,柳玉竹独自站在院中,一直站了很久……
……
这时候天才刚刚亮,天空暗色的云层中隐约可以见到月亮的影子。村子里的猎户们,这时候差不多都整装待发了。毕竟,大坝山虽不大,可却也有方圆十几里,山脚下的部分,鸟兽都比较少,而要上到山腰间,从村子出发,至少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行。这些猎户们当然要早些上山,才能尽早赶回家中来。
沈流山出了院门,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静静等着。
这三天来,他也已经与村里其他的几个猎户打过招呼。这几个猎户,当初他流落到这村子里的时候都没有看见,名字分别叫马亮,李世江,和马魁。
马亮和马魁,是一对兄弟俩。这两兄弟都是从临近的几个县城逃难过来的,拖家带口。因为之前所住的地方,也是在一座大山旁,从小就学了打猎的技艺,所以逃难到这里后,就一起定居了下来。不但是他们两个,据说,之前同村的好几户人家,如今都住在这大坝山山脚下的小村子里。
等不多久,沈流山果然看见三个魁梧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定睛一看,正是与他约定的那三个猎户。三人中马魁走在最前面,而马亮和李世江则紧跟其后,隐隐像是一个小团体一般。几人走到跟前,马魁先打了个哈哈:
“小家伙,看来倒是有模有样的,就是不知道上了山上,会不会吓得尿了裤子咯!哈哈!”一边说着,一边哈哈大笑。
马亮跟在后面,也是一脸鄙夷的笑容,只有李世江没有做声,但神态看来却也并不认为,眼前这少年真能与他们一起。
沈流山不动声色,只是淡淡说了句:“那就等上了山,再看就是了。”
那马魁见沈流山没有动怒,似乎一愣,但随后又是大笑了声,过来拍拍沈流山的肩膀,随即喝道:“兄弟们,上山咯!”用手轻轻触了触肩膀上那张铁胎巨弓,斜了沈流山一眼,便当头朝大坝山的方向走去。
沈流山跟着李世江和马亮,紧紧跟在马魁后面。
这几人都是经常上山打猎的猎手,身体素质比之常人还是要强上不少。沈流山虽然尽量挪动脚步,但走了一段距离,还没到山腰上,也已经开始不住穿喘着粗气。这三人见他的样子,却只是暗暗偷笑,并不过来帮手,反而脚步更加快了。
沈流山暗自咬牙,但也心知,这几人与柳玉竹不同,又怎可能好心相帮?当初他第一次上大坝山,柳玉竹在路上经常拉着他走,还不觉得费力,但如今全靠自己,终于发觉这爬山并不是一个好差事。
“我就不信了,就算比不上大哥和姐姐,难道连这三个人也比不上?!”沈流山咬紧牙关,腹中憋着一股气,奋力迈动酸痛的双腿,使劲追赶。
终于到了山腰上,路途也开始难走起来。马魁那几人因为经常上山,自然不怕,但沈流山却要四处小心翼翼,如此一来,速度却更加的慢了。没过一会,沈流山已经落下了几十米远。“这几个家伙,看来并没有真的想要带我……也好,我正好也懒得与他们一起,干脆便独自一人,害怕被野兽吃了不成?”
沈流山见追之不上,干脆也不急着赶路了,索性便放慢了脚步。若光急着追上去,却失身跌下山去,那才真是悔之晚矣。而且他对那三个猎户可并无丝毫好感,只是因柳玉竹吩咐而已。这样一想,也不用想那么许多了。
用双手抓住山岩上的藤蔓,沈流山吃力的从一条羊肠小径上走了过来,前面果然已经没有马魁等人的影子。他嘴里冷哼了一声,把牛皮弓从背上取了下来,握在手里,又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那把猎刀,则被他用草绳挂在背上。
丛林里,茂密的树木遮挡住视线,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野兽。一些奇怪的鸟鸣从里面传出,时而又有惊鸟飞走“扑簌簌”的声音。沈流山轻手轻脚,在树林里慢慢走着,眼睛不时的到处张望,耳朵也小心听着。
“姐姐曾对我说过,这片地方,应当是没有什么大型猛兽的,虽然那些野鸡野兔之类也要少一些,但我毕竟第一次打猎,就先留在这里,说不定也能猎到一些野物。”
沈流山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一边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这大坝山不愧是盛产野物的地方,不但山路崎岖难行,人难以攀爬上去,而且树木生长密集,在丛林中几乎难以看到天空,只从繁杂的树叶间透出缕缕的日光,看得人心中恐惧。沈流山弯下腰,用弓弦拨动地上的落叶。这是柳玉竹告诉他的一个法子。一些强大的野兽,喜欢用粪便来圈住自己的地盘,使得别的野物不敢轻易进犯。他拨开叶子,仔细查看,看是否有些像是大型猛兽拉出的粪便。
查看一会,沈流山便放下心来。
“姐姐说的没错,这片地方,确实没有什么猛兽。可是,那些小些的鸟兽也不多,稍微惊动便会逃得远远的了。如此一来,我岂非也难以捕获到猎物?”
沈流山想着,心里有些犯难起来。
黑暗中,几只影子正潜藏在沈流山附近,轻轻的蹲伏着,一动不动。
忽然——“嘎嘎”一声尖鸣,一个黑影从沈流山身旁的树林中冲出,一下掠过沈流山的身旁,只朝远处飞去!
“什么东西!”沈流山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去看,握住弓弦的手却不禁一松,一支箭矢“嗖”的一声射出,只朝那黑影飞去!
“嘎嘎——嘎嘎!!”那黑影原本就快冲出树林,就要朝天空飞去,谁知沈流山阴差阳错之下,居然一松手,将箭射出。沈流山原本并不会使用弓箭,这下也实在是无心之举,但那箭矢却竟然正好将黑影射中,一下从空中掉落下来!
“啊?有这么邪门吗?莫非那女人,就是靠这一手在打猎?”
沈流山正有些惊讶之时,暗中偷偷藏在附近的马魁三人,更是目瞪口呆,一时间满脑子的想不通。
原来,这些猎人都知道,柳玉竹常独自一人上山打猎。要知道,寻常猎户,可是不敢独自上山的。一来,这大坝山确实非同寻常,若是遇到类似那白额巨虎般的猛兽,就是柳玉竹也要费尽周折才能逃跑,何况这些寻常猎户。二来,人多也好办事,可以互相照应,壮胆子之类的,就更不用提了。所以马魁这几个都分外好奇,柳玉竹一个小女子,身形也谈不上雄壮,到底凭借什么本事,就敢一人上山?而且,她每次下山,还总能有些收获。
所以,表面上这三人丢下沈流山,其实却暗中偷偷又折转回来,藏在沈流山附近,想看看他到底是如何打猎,也好学学手段。毕竟,他们虽不知道沈流山就是当初那小叫花子,但却知道他与柳玉竹是一家。既然柳玉竹会的手段,那沈流山想必也多少会一些。他们却没想到,柳玉竹那些本事实在太过怪异,就算是沈流山,也没法学会,否则,她也早就传给了沈流山了。
这三人在树林里蹲了半天,还小心着不敢乱动,怕引起沈流山注意,别一个不小心射了支箭过来。谁知等了半天,竟看到这么个结果,真是大出意料之外!那只发出“嘎嘎”声音的,明明就是只野雁,想必是春暖花开,因此从南方飞了过来的。但这野雁刚开始从树林中钻出,沈流山明明脸上都是一片吃惊的神色,似乎猝不及防,又怎么突然就射中了呢?
一时间,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说不出话来。
“莫非,这小子是发现了我们,故意装腔作势?可看他那样子,也不像啊!我明明看着,他那弓都没张好,那支箭,也像是失手射出去的。难道是我看走了眼?”马魁心里暗暗嘀咕着。
且不说这三人心里一番费解,沈流山见自己无意之中,居然真的射中了那个黑影,不禁吃惊之后,便是哭笑不得,另一方面,却也有些欣喜。
“第一次上山,便能打到猎物,也算个好的开始。等这次以后,想必姐姐便会对我放心了。”沈流山解下了背上的猎刀,单手握住,便朝那落在地上的黑影走去。走到近前一看,一只灰色的大鸟在地面使劲扑腾着,一边用两只小眼看着自己。
“哈哈,这么大一只,比两只野鸡也还要大一些!这不知是什么鸟,姐姐之前似乎没有猎到过这种,不知能卖多少钱呢……”沈流山满心兴奋,把猎刀丢到地上,双手叫朝那只大鸟抓去。
他还不知道,这野雁冬天时候便会飞到南方去,荆州属于大汉国中部,而这舂陵县却是荆州最北边,野雁在冬天自然不会呆在这里。他是在寒冬时节流落到这里的,柳玉竹打猎的技艺再高超,也不可能在那个时节猎到野雁。
沈流山正兴冲冲的去抓那野雁,可谁想到,他双手还未扑上,那野雁似乎也知道大事不妙,双翅猛扇,扑腾腾的击打在地面上,吹的落叶纷纷飞扬,灰尘遍地。沈流山忙用一只手去遮住眼睛,可就在他稍稍迟疑的这一片刻,那野雁猛地从地上飞了起来,一冲而起,只朝天空上去了。
“噶——噶——”空中只留下那野雁逃走时的叫声,只是这次,这叫声中似乎还带了些死里逃生的欢悦……
这次,四个人全部都呆住了。
沈流山抓了个空,没有抓到那野雁,却抓到了自己方才不小心射出去的箭矢上,险些扎破了手。他拾起那支箭矢,只见上面只隐隐约约有点滴血迹,显然箭矢并未射入多深,也许只是稍微擦破了点皮。
“原来,那只大鸟是被吓得掉了下来……”沈流山望着那箭矢,讷讷说道。
藏在树林里的马魁三人,都是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传说有人只用弓弦便可以将天上的野雁射下来,老子原本还不信,现在,老子信了……”马魁愤怒的小声咒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