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的烟味若有似无地飘来,她的声音也如那烟味一样飘渺:“我还能怎么样,对于将军来说,女人不过是个玩物而已,高兴了喜欢了拍两下,对她好点,不高兴了就一脚踢开,连新来的那个孩子,叫沈月眉,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我已经人老珠黄了。”
倒并未说自己的坏话,只是,四太太在和谁说话?这不是沈月眉和玉璧所关心的,她们还是绕道走比较好,不要和四太太正面碰上。正要掉头,偏巧四太太的头探了出来,看到了她们,紧接着,她的烟圈就飘了过来,四太太抽烟很凶,有时一会儿便抽了满满一烟灰缸。她看着她们,似乎对于自己的话是否落入她们耳中漠不关心。沈月眉和玉璧也不好再掉头,只得继续向前走去。
四太太在和一个男孩子说话,从背影沈月眉大致可以判断出他是谁。果然,大少爷回头,对着沈月眉和玉璧一笑,竟笑得很阳光很温和,眼睛里似乎仅仅是纯粹的喜欢和尊重,令沈月眉难以相信,有着这样明媚温和笑容的男孩子,前几天还在小树林里耍**。
用过早饭后,将军去了天津开会,一帮乌合之众的会议上午就开完了,之后,他就领着几个属下在饭店里胡闹。
张师长因为得罪了韩少爷,自知没有好结果,不等将军发落,自己负荆请罪降了职。
朱柏君旅长一直年轻有为,大帅就任命了他为新的师长。他本想开完会就回去的,他虽然爱美人,跟他们不是一个路数的,对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不感兴趣,可是又不能不陪着大帅和将军。隔壁房间里不时传来女人**的声音和韩将军高亢如上战场般地嚎叫,这边房间里,张大帅正左拥右抱,和七八个**玩得不亦乐乎。朱师长这**人物和这些个下流胚子混迹一处,不免觉得龌龊肮脏,不屑一顾,对于前来挑逗的浪荡女子爱搭不理的。张大帅见他独坐一边喝茶,他不懂他的举世皆浊我独清,希望部下能分享自己的极乐世界,于是,他把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儿亲自送到朱师长怀中,说道:“这两个送你了。”
朱师长不顾及这样可能会惹恼张大帅,威胁到自己的前途,他应都不应一声拿起脚就走了。离开污浊的房间,吹着外面的凉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拿下帽子席地而坐在台阶上,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心中苦闷。这些个乌鸦兵当政,人民怎么可能会有好日子过,自己堂堂西点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只能帮这些乌鸦兵争地盘吗?
白天的时候,三太太像往常一样,聚集了几个别家的太太姨太太在卧房里打牌。她打牌的战线常常从早晨开始,长达一天,让住在她隔壁的沈月眉不堪其扰,稀里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牌桌可不只是打麻将的地方,还是个聊天的好场所,几个女人叽叽咕咕的声音如母鸡一样不绝于耳。
沈月眉昨夜没睡好,此时想再睡一会儿,却被麻将声和聊天声吵得睡不熟,索性披衣起身,随性地歪在沙发上看一本英文书。
忽然,她听到咚地一声响,紧接着是“咚咚咚”地上楼声,那么大的动静只有将军能踏出来,难道将军回来了?沈月眉忍不住提着心支起耳朵细听,很快就听到韩景轩的声音传来:“烦死了,去别的地方打牌行不行?”
沈月眉听到几声开关门响声,想来是玉璧或者四太太开门看热闹去了。韩府就像一潭死水,任何一点波澜都会波及整个湖面。
韩少爷和三太太的交锋,沈月眉忍不住暗笑,也猎奇地探头去看。
几个姨太太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再一看,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穿着和服睡衣,蓬着头发红着眼睛,站在她们面前,一个嘴唇红的不像话的姨太太说道:“呦,老三,这是谁啊,小伙子蛮精神的呦?”
“对啊,你们老韩那个火爆脾气,他不在家你就胡来,不怕他剥了你的皮?”
三太太抽着烟,漫不经心地回答她们的调侃:“说什么呢,这是我们家大少爷,八万。”
“吃。”一个姨太太抬起戴着钻戒的手指拿过那个八万来。
韩景轩站在原地,对三太太说道:“我坐了很多天船,想好好睡个几天几夜,您能不能去别家打牌?”
三太太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说道:“你说我吗?”说完,并不急于知道韩景轩的回答,只是笑闹着继续打牌。
韩景轩几步上前,一把把桌布掀翻,麻将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几个姨太太忙不迭地站起来,其中一个不满地碎碎念着自己马上就要和了的牌,三太太走上前说:“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想睡觉,别人也都得陪着睡觉,不能出声了?”
韩景轩一字一句说:“你不是挺明白道理的嘛,我再说最后一遍,吵死了,赶紧走!”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威慑力足以令人胆颤。
四太太抽着烟走过去,对韩景轩说:“好了,她毕竟是你三姨,你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呢?”又去三太太那边打圆场,“三姐,您也别跟个孩子置气了,他在家住也时日不多,你就迁就一下嘛!”
几个姨太太一见闹大了,恐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连那个惦记着和牌的姨太太也不再叨念了,纷纷告辞。三太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使出她在将军面前惯用的撒泼寻死必杀技,哭道:“这家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啊,你们都是一路的,要把我们孤儿寡母逼死吗?等将军回来让他评评这个理。”
韩景轩忍不住叹气一声,声音里充满不耐烦,他捏住三太太的手臂,捏的很用力,不顾四太太在一边阻挠。三太太只觉得手腕好像裂开了,手似乎要和胳膊分家了,忍不住又痛又怕,叫出声来。韩景轩说:“真受不了你,这么多年过去了,北京城都翻天覆地了,国外都天翻地覆了,你还是这点老伎俩。”
说着,韩景轩轻轻把她往外一推,三太太支撑不住倒在沙发上,韩景轩说:“你别忘了,我可是这里的长子,时间不是停留着不走的,我还年轻呢,老头子可是越来越老了,你自己什么位置好好认清楚,好好想想以后这韩府里谁说的算。哼,我可不吃你这套,你撒泼耍赖撒娇邀宠找那个老头子去,敢在我面前寻死觅活,我就敢让你美梦成真!”
韩景轩说完转身离开,下人们悄声议论着:“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三太太平日里那么跋扈,这次好像是棋逢对手了。”
韩景轩在进房门前忽然转身,大家瞬间安静了,韩景轩说:“天不塌下来,谁也别来烦我!”说完,摔上门进去了,下人们等到里面没动静了,才敢小心翼翼地分头活动。
韩景轩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耳边终于没有了不绝于耳的吵闹声,刚刚被吵得脑袋嗡嗡的,这会儿一下子清静下来了,令人感觉舒适。他一直睡到下午,下人们不敢再来打扰他,连走路都是踮着脚静悄悄的,吃午饭时,下人纠结了很久,还是没敢去敲他的房门。
下午三点,韩景轩在大床上伸个懒腰,翻身在枕头上趴了一会儿,抬起眼皮看了看表,猛地坐起来。他洗了一把脸,穿好自己的白色西服,打好领结,又对着镜子,仔细地梳理了头发,出门去了。一直不敢出声的下人们顿时松了口气。
韩景轩和那天舞会上的佳人并肩走在大街上,他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两个人还都是不更事的少年,一转眼,都过去这么多年,女孩儿已经嫁为人妇,有了可爱的儿子,就像童话故事里讲的那样,公主和王子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韩景轩问道:“你的好丈夫呢,怎么没有陪你前来?”
佳人看他一眼,说道:“他现在经营一家古董店,有时很忙,上次的事情谢谢你了。”
韩景轩笑笑说:“让你受惊了,那个大狗熊贬官了,我再没看见他,可能发配到什么蒙古塔之类的地方去了吧。”他忽然眼睛一亮,小孩子似的惊叫一声:“兰儿,你看,蝈蝈。”
路边一个老汉正在卖蝈蝈,装在竹编的精致的笼子里,笼中的蝈蝈对自己的困境毫不在意,还在卖力地歌唱着。
兰儿微微笑了,说道:“景轩,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害怕蝈蝈,小虫子我都害怕的。”
韩景轩诧异道:“怎么会呢,小时候我总是给你抓蝈蝈和蛐蛐,为了抓个大的有时一直捉到天黑,我看你似乎很喜欢的样子。”
“对啊,我看你抓得那样认真,怎么忍心拒绝你的好意呢?”
韩景轩笑了,说道:“那我向你求婚时,你为什么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