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客栈一如既往的乱。
水白瑕踏入不来客栈,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理会她,她便找了一张案几,盘腿坐了下来,对面是一位醉酒老汉。
九姑娘做生意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想来不来客栈买情报的人必须在一楼守候,直到九姑娘亲自招呼他道而来才能开始谈生意,只不过,不来客栈一楼聚集极多怪人,有很多买家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氛围,未待九姑娘下楼接人就纷纷离开。但即使这样,九姑娘依旧在情报界混得风生水起。
水白瑕身前这张案几摆了很多酒碗,酒碗里装了分量不等的酒,对面醉酒老汉一碗一碗地喝酒,喝得一点也不豪迈,倒像个小妇人似的,先抿一口,舔一舔,再喝一小口,在嘴里含一会才吞下去,如此循环,看得水白瑕眼都直了。
因为水白瑕以前就见过京氏侯也是这样喝酒的。现在眼前这名大汉当然不可能是京氏侯,追白瞎只是奇怪他怎么可以将京氏侯喝酒的神态学得那么像。
这时,二楼通向一楼的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水白瑕向后转身,抬头往上望,却不料到见到一个熟人。
息兰琤。
息兰琤见到一身白衣坐在一楼的水白瑕也是一愣,右脚的痛处越发的强烈起来。
妾身今天怎么那么倒霉!
水白瑕站了起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息兰琤,然而息兰琤就这样站在楼梯间,似乎犹豫是否下楼。
很奇怪啊。水白瑕想,以前息兰琤碰到她,都会立刻施展轻功逃走,而极少像磁石此刻沉默地与她正面对峙。观察了一会,这时,水白瑕才发现龙天玥不在息兰琤身边。
那公主去哪了呢?
水白瑕向前踏出几步,自有一股凛冽的气势。若是其他人,管他是八品大高手还是九品绝世高手,她息兰琤都可以用摄心术闯出一条血路,但关键的是水白瑕这个女人根本不受摄心术的控制,她息兰琤有什么办法?
……除非用“狐媚之瞳”。
息兰琤皱了皱鼻子,她心里其实颇抗拒这个能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并不想动用。息兰琤向上退了一步,心想该如何绕过水白瑕这只拦路虎。
水白瑕奇怪息兰琤的退让,猜测天玥公主是否在二楼,她略微思索,便一步一步向前逼近,就在她右脚将要踏上第一级阶梯时,有个壮硕的**挡在了水白瑕身前。——是那份醉酒大汉。
息兰琤见水白瑕被一个莫名的大汉懒猪,心中一喜,当即用右手撑在扶手处,然后一个翻身,直接从楼梯跳到一楼,黑衣裙裾飞扬,如一只硕大的黑蝶,张翼收翅,安稳落地。息兰琤没有闲暇理会水白瑕,也没有心思感谢那位发函,径直冲门外,朝城外的碎玉堂方向奔去。
水白瑕正想追上息兰琤那名醉酒大汉却再一次拦在她身前。他的步法很精妙,看似随意,实质上已封住了她的进攻路线,水白瑕知道眼前这名大汉的武功在她之上,她硬闯不了,至好眼睁睁看着息兰琤离去。
水白瑕极恼火地瞟了一眼大汉,之间他此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市井无赖样,接着听见他说:“你是姚家的那个小女孩吧?嘻,都长那么大了,都快认不出来了。”说完,他竟想上前摸摸水白瑕的头,水白瑕往右侧一移,皱眉看着他,似乎想辨认他是谁。
那名醉酒大汉没有任何不快,也似乎察觉不到水白瑕有什么不快,急速道:“京氏侯以前念叨过你啊,说姚家那个小丫头小小年纪就是一本正经,尽是姚家人那古板又倨傲的气质,看见他喝酒时的神态既不笑也不好奇,就是正襟危坐,连眼都不眨一下……嘻嘻,这不就是你刚才那模样?”
水八仙面无表情,沉默地后退几步,很小很小的几步,然后,她微微弓起身子站在前方的左脚膝盖稍稍前屈。她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极短极短时间。下一瞬间,她的身体爆发出极强的力量,她整个人如绷紧的先被释放的一刹那向前一谈,接着,她右手抬起,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一声,清脆又响亮。
醉酒大汉稍微清醒了一下,微微惊讶看着水白瑕,至见水白瑕此时挺直了腰,站得如一棵挺拔的雪松,她脸上的神色很淡漠,带着几分疏离。
“闭嘴。”
水白瑕轻轻吐出这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削瘦,但她一言一行自有一股凛冽的气势。
直到水白瑕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群中,才有另一个人微微侧着身子向着醉酒大汉问道:“她真的是姚白玉?”
醉酒大汉揉着脸道:“姚家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娃。想当年她要加入神捕司还是昌曦帝御笔批准的呢,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那个人沉思了一会,忽地笑道:“话说回来,刚才她打你的那巴掌还真够暴烈,段常七,好歹你也是八品中的大高手,怎么就挡不了这一招?”
“狗屁!”段常七猛地大骂了一声,“那是零一天女的‘行云流水’,有胆你试试?”---------------------------------------------------------------------------------------------------------------------------不来客栈的骚乱并没有影响到现在行走在地道里的三人。
地道昏暗,极长,又有众多岔路口。京九汀只用一把火把照明,符清烨和龙天玥紧随其后。
“九姑娘,这地道有多长啊?”符清烨打量四周,只觉得阴森得可怕,“也不知是谁挖的。”
“是大煌皇朝的高祖皇帝挖的,本是用来暗中运送粮草,却没料到在挖这条地道的时候死了大量士兵,最后便封存不用。后来才被我爹发现,修缮了一遍,才如此样子。”京九汀清冷又慵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龙天玥被符清烨牵着向前走,虽然京九汀说这地道是高祖皇帝挖来暗中运送粮草的,但她总觉得地道透着几分怪异,像是藏着什么阵法,活生生就是个吃人的狮子口,哪里像是什么运送粮草的暗道?
龙天玥看着京九汀的背影,强压着心中的不安,闭上眼,运起脑中的神识海,启动了“冥”。还是先探个究竟才安全,她心里想。
三人的脚步此时在她大脑里扩散至整个地道,纵横交错的岔路小道纠结如一团乱麻。她的意识一点点地与这地道同化,慢慢地在其中探索,视觉、听觉。嗅觉等五觉全部集中为脑中的一点,带着她前进。
符清烨低头看了看,发现她在闭眼走路。也许是害怕吧。符清烨更加攥紧她的手。
此时,天玥的意识还在地道里摸索,繁乱中又暗含规律的线路逐渐清晰。突然,在平稳而缓慢的探索中,天玥的大脑猛地刺入一股寒气。
是杀意!
她立即从“冥”中抽离出来,双眼瞬间睁开。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京九汀转身那一笑,只是微微轻扯着脸皮,而那双慑人的眼睛是半眯着,在昏黄的火光下,不失威严。
但是,她身上并没有杀气啊。
天玥疑惑了,右手下意识握紧了符清烨。
“到了。”
京九汀踏上楼梯,推开头顶的木板,道。
清新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京九汀率先攀上去,符清烨拉着龙天玥也跟上去。
爬上地面,质检室意见老旧的木楼,木板有些发霉,但由于开着窗户,因而味道并不难闻。楼里装饰摆设非常雅致,虽旧但并不脏乱,只是灰尘有些多,大概有三四个月没有人来打扫。
正当龙天玥在发愣,忽然,符清烨将她拉至身后,而他整个人瞬间锐利如一把青剑。
“这里并不是碎玉堂。”
符清烨冷冷地道。
京九汀轻笑:“谁说我们要来碎玉堂?我带你来的是绝非阁的废楼白梅楼。”“你明知道碎玉堂是咱俩都熟知的地方,你偏要带我和小公主到这里来……”符清烨突然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京九汀,很久之后才重新开口道:“你还是在帮平皎然,对不对?”
京九汀收起笑容,但神色依旧平静,她淡淡道:“符先生,有些事情你心里明白就好,又何必要我件件都解释一遍?”
说罢,她独自跳回地道,盖上头顶的木板,整个人便这样消失不见。
符清烨一下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白梅楼里空荡荡的,风灌进来,又穿出去,几乎不作任何停留。龙天玥东张西望,总觉得这楼也透着几分古怪,但她又说不出它到底古怪在哪里。“白梅楼曾是显赫一时的江湖名派绝非阁的第二分楼。当年绝非阁可是被喻为‘天下第一派’啊,只可惜它的鼎盛时期也只有短短十几年,之后便渐渐衰落了。”符清烨见龙天玥一副好奇的样子,不仅为她介绍起白梅楼和绝非阁。龙天玥侧头望向符清烨,似乎希望他多讲一点。符清烨见状,忍不住舔舔嘴唇,继续说下去。对于他这些老江湖来说,天雁宫和绝非阁就是他们少年闯荡江湖时留下的两个最深印记,是梦,是美好,是永不老的传奇,而对于现在江湖少年来说,这只是两个很久远的存在罢了,所以符清烨渴望自己能多说一些关于白梅楼,关于绝非阁的事,尽管他此时面对的是一个从小在皇宫里长大不知江湖为何物的小丫头。“在这里曾出了一个江湖传奇人物陆绿影,据说她曾在白梅楼外设下‘白梅结界’,在结界里,白梅常开不败,白梅树下埋葬着大量尸体,白梅楼外白美香久逸不散。后来陆绿影离开了绝非阁,这白梅楼的白梅树一夜枯败。曾有人看见,白梅树下埋葬的尸体从土里爬出来,妄图追寻着陆绿影而去,最后不知所踪。自那以后,白梅楼果真是人去楼空,盛景不再。”符清烨幽幽叹出最后一句,望向龙天玥,龙天玥只是在东张西望。符清烨不满道:“你听完之后没有一点感想?”龙天玥转过头,明显呆了一下,才缓缓道:“是传奇就总会落幕,否则又怎叫传奇?”这回是符清烨呆住了,他有点想不明白一个十三岁女童怎会说出这样话来。见符清烨怔在原地,龙天玥笑着补充道:“那是我母后曾经说的话。”“啊……啊?”“那时我兴致勃勃地跑去和她讲了个传奇故事,她听完之后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讲故事给她听了。”龙天玥继续道。符清烨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无法理解这丫头的逻辑怎么可以将话题从白梅楼转到当今皇后身上。这时,龙天玥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么照你刚才的说法,这白梅楼其实荒废很久吧?”“嗯?嗯,有几十年了吧。”龙天玥歪着头想了想,又道:“那为什么它看上去只是三四个月没有打扫一样?”符清烨愣了愣。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张口欲说什么,却不料白梅楼的门此时被人推开,更多的风灌了进来,白梅楼似乎在这一瞬间被吹得摇摇欲坠。符清烨和龙天玥齐齐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来的是一名身穿明黄色圆领衣袍的女子,看上去似是刚过而立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