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轻轻吹着清晨的莱蒽小镇,看的出来今天也会是个晴朗的天气。天空中几颗星辰还未落尽,在这清晨的空旷天地里,撒下些许清冷的光辉。
黑甲骑兵队安静地在街道上前进,为了不影响小镇人们的休息,他们尽量控制着马蹄落地的声音。整个三百人左右的队伍,走在街上,丝毫不显嘈杂紊乱。经过了昨夜的休整,骑兵们看起来比昨天更有精神,眼睛里一扫昨日的疲倦,绽放着更加夺目的光芒。他们胯下的马匹一部分也得到了更换,干净的鬃毛,漂亮的鞍甲,绝对是莱蒽小镇最优良的马匹,后面的备用马匹经过了昨晚的休息,也精神了许多。骑兵们的铠甲明显地被仔细擦拭过,在点点星光下,反射出黑亮的光芒。
杜寒此时就在队伍的前面,和罗斯特并行——感谢老汉斯的教育,虽然杜寒才十三岁,不过骑术还是勉强过得去的。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裹,腰间挂着那把银白色的长剑。包裹是老汉斯昨晚整理的,里面放着杜寒的衣服,各种生活用品,杜寒爱吃的水果罐头,还有那魔法师补偿给老汉斯的“粪便”——老汉斯总觉得那个魔法师不会骗他,这粪便一定有它的用处的。
不一会儿,骑兵队到了莱蒽小镇的南门,杜寒有些惊讶地发现,莱蒽镇的镇长大人还有守备军官竟带着十几个士兵,在这儿恭候着,而且,看他们头上眉上那层淡淡的白霜,明显在这儿等了不小时候。
狄特斯并没有意外,他微笑着策马到镇长大人面前说了几句话,便回到队伍中来,眼看城门已打开,带着三百黑甲骑兵,向南而去。地上白雪还未完全融化,一排乱乱的马蹄印紧随着这支骑兵队,没有尘土。
杜寒骑在马上,忍不住回头看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天空已经开始泛白,太阳在东方露出了小半个身影,朝霞映衬下,莱蒽小镇仿佛被涂上了一种美丽的色彩。白雪还未消融,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上面,莱蒽小镇顿时被灰蒙蒙的冷色调和金灿灿的暖色调充满,有一种别样的瑰丽。
刚刚离家的少年,忽然竟有些想家了。
老汉斯站在南门口,看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那道黑色洪流。他猜想或许队伍的最前头,自己的儿子杜寒正用留恋的眼神望着他的故乡吧。嗯,没错的,这个小子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出过远门呢,最远也就去过几十里外的那波塞罗恩城。他,此刻一点想家了吧。
老汉斯用力拍了拍粗糙的脸颊,嘟囔道,昨晚一夜没睡,现在还是赶紧回家补觉去吧,杜寒那小子多懂事的孩子,担心什么。
说完转过身,在城里的阳光下,缓慢向家走去。
恩,多懂事的孩子啊。
杜寒或许没有看到南门口那道有些孤单的背影,没有看到那双不舍却又期望他向前的复杂眼神。也许,他也不懂得,在这世间,似这样的离别或许每天都在上演。每天都有一个一个不一样的故事。
阳光缓缓落在少年柔和的脸上,遮挡了一双迷茫的双眼。
骑兵队飞速在大路上奔驰,杜寒从罗斯特那里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是帝都。其实到了现在,杜寒还不知道这支以狄特斯为首的骑兵队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只是习惯了听从老汉斯的意思。所以在昨天晚上狄特斯同意老汉斯的请求后,便跟着这队骑兵,走着完全陌生的未来。
狄特斯同意了老汉斯的请求,只是没有要他那九十七个银币的“全部身家”。当时狄特斯只是哭笑不得地看着老汉斯从一个亚麻布袋里小心翼翼取出来的九十七个银币,说道:“你放心吧,杜寒我会照顾好的,这些钱还是当你的养老费吧。”老汉斯又被当成了七十多岁的老头了。
当时老汉斯还在心里嘟囔着,妈的,老子只是看着有些老罢了,你看看杜寒才多大。切,别看杜寒和你长的有些像,怎么着他都是我的儿子。不过老汉斯也的确在心里奇怪过,这个“狄特斯大人”究竟看上了杜寒的哪一点。不会是自己把杜寒培养的太过优秀这家伙见猎心喜了吧?见鬼,这家伙不会是要把杜寒认作儿子吧!
老汉斯却不知道,他心里所想的最后一句,正是狄特斯此时的想法。
而,命运,就是这么简单地把杜寒推进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开始了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夕阳西下。
这是杜寒一行人从莱蒽小镇出发的第八天的傍晚,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狄特斯和杜寒伫立在一片小山坡上,观赏这美丽的风景。
小山坡之下,是一片小树林,由于已是冬季,树叶已经掉光。落日的余晖洒在树林里,虽寂寥沉寂,却有一种安静的美丽。
狄特斯扭头看了看身边沉默着的少年,眉头微微一皱。杜寒自从家里出来之后已经没有怎么说话了。即使和他对话他只用嗯,好的之类的词语,这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少年对自己这个陌生人,还有这陌生的世界可能感到无所适从吧。是的!一个在一个小镇里长大的少年忽然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土地,那种感觉,一定很茫然,很孤单。他,现在应该需要安慰吧。
狄特斯脸上挂起一种真切的微笑,对着杜寒忽然问道:“杜寒,你知道那西边的夕阳下是什么吗?”
杜寒此时有些心不在焉,他在莱蒽小镇生活了十几年了。从记事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出过什么远门呢,而现在,自己就这么跟着这个陌生的“狄特斯大人”,走入外面陌生的世界。他感觉到有些迷茫和,害怕!
杜寒转头,看狄特斯,看到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有丝欢愉的笑意,在夕阳余晖下,那双眼睛竟像冬夜的寒星一样,亮的惊人。
杜寒的精神有些恍惚,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去过。”
狄特斯好像陷入某种回忆,他微微一笑,用他那好听的声音说道:“在那西方的夕阳下,有一片海,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爱琴海。”
“爱琴海,这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呢。”杜寒轻轻地说道。
狄特斯一笑,继续优雅地说道,“以前我年轻的时候,嗯,大概二十年前了吧,我刚二十岁,被派到帝国的西方去戍边——呵呵,其实说白了,只是去镀金而已。从四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之后,帝国西方边境很少有什么战争了。我们军队所驻扎的那个小镇,也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嗯,就像你的家乡莱蒽小镇一样。从镇子里出来,骑马向南,经过像眼前这片一样的小树林,不到半天,就可以到达那片爱琴海岸了。”
狄特斯的眼睛看着西方的夕阳,他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一种真诚的笑容——不是面对别人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矜持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容。
“你看过海吗杜寒?噢我忘了,你从没出过远门呢。你知道吗,海是蓝的,蓝的透明。当年我第一次看到那片爱琴海时,那无法用言语描绘的景色真的彻底征服了我,让我迷醉。曾有位到过爱琴海的吟游诗人写下过这样的诗句。当你凝视那片不属于人间的海域,你会看到一颗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噢,我愿化作那岸边的柠檬,千万年凝望她永不褪色的美丽。哈,那些可爱的吟游诗人总能编出这些华丽的语句。”狄特斯似乎已经高兴的难以自持了,而杜寒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他,这个一直以一种高贵优雅的姿态站在众人面前的他,此刻,就在自己的面前,展露他亲和的另一面,就像,就像一个温和的父亲!一个…慈祥的叔叔!
“我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在那爱琴海岸看夕阳了,岸边有柠檬树,上面结的柠檬果把树都给压弯了,我经常摘些柠檬果,坐在柔软的海滩上,吃着柠檬果,看那夕阳染红半边天空,把蓝色的海水照的波光粼粼。噢你知道吗,那真是人生最大的快乐,我爱吃酸的,那里的柠檬果比咱帝国内的要酸的太多了。那里还有各种美丽的花,红花,紫花,白花,反正很多都是我都叫不上名字的就是了,最妙的是那岸边的建筑都是白色的,白色的酒馆,白色的小屋,白色的教堂,还有海面上白色的小船白色的帆,呵呵,当年我还花了三个金币租了艘小船在海面上驶了半天呢。哈对了,那里的冬季也不太冷,除了那该死的海风,不过那并不打紧,风雨来的时候,看那万千的海鸟急促地在海面上飞翔也是不错的呢。”
狄特斯几乎毫不停歇地讲述着那美丽的爱琴海,他的眼睛里已经满是光彩,连渐渐黯淡下来的夕阳都遮不住那份狂热。此时他终于停顿了下来,他忽然扭头看向杜寒,眼睛里带着温暖的笑意,用他那好听的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以后我带你去吧。”
以后我带你去吧。
以后我带你去吧。
杜寒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七分相像的男子,他有一张好看的脸,他有一双深邃却温暖的眼睛,他会说一种好听的声音,他会给自己讲一种自己从没见过的美景,他会说,以后我带你去吧。
以后我带你去吧。
这是少年多么渴望的一句话啊,从小杜寒都习惯听老汉斯的话,可老汉斯长的不好看,说话声音不好听,他不给自己讲述那自己从未看过的风景,他不会对自己说,我带你去吧。
是的,他不会!以前自己说想要去看波塞罗恩城的三月的牡丹花会,他说田里有工作没有做完。自己想要去北方的一个大城市看刚建成的“剑塔”,他说要自己专心练剑就足够。自己想要他陪着去远方游历,他说不想干那些无聊的事情。
是啊,他不会啊。
杜寒看着狄特斯的眼睛,忽然温暖的一笑,“好啊。”
出门这么几天的孤单终于少了一些,当听到狄特斯讲述的那美丽的爱琴海,说下这个约定的时候,杜寒忽然有一种在外有了亲人的感觉。是的!亲人!虽然离家才八天的时间,可少年心中始终有一种茫然和不安定,而此刻,这个“狄特斯大人”那温和的讲述,美好的约定终于驱散了杜寒心中的些许阴霾,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狄特斯轻轻拍了拍杜寒的脑袋,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正在两人安静看着即将坠下山头的落日时,罗斯特走了上来,对着狄特斯微微一行礼,说道:“大人,兄弟们都休整好了。可以准备上山了。”
狄特斯转过身,刚刚安静下来的脸又挂起了笑意,“嗯,好。终于又可以见到那可爱的老朋友了。启程吧。”
三百黑甲骑兵就在这最后的落日余晖里,向着山上进发。
杜寒忽然回头看了看那片小山坡,他记住了,有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在这儿,指着西方遥远的夕阳下的那片蓝色爱琴海,对自己说,以后我带你去吧。
你知道吗,那瞬间,我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