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教坊司位于东四牌楼,名义上来说,里面的官妓都是卖艺不卖身的。然而名义上来说终究是靠不住,永乐皇帝当成设定教坊司,就是为了惩罚犯官的妻女,来达到其威慑作用和对某种心理上的控制欲望的满足。
整体来说,官营的妓院还是比较文雅的,而官妓的素质休养也比较好。琴棋书画都属一流。所以来这里的,除了兵痞,还有不少的士绅,甚至官吏。
项天今天着的是便装,再者他不是什么高级官员,也不会有人对他注意到。他一路来到南城教坊司。早有老鸨子迎了出来。项天看过一些相关的文学描述和电视剧,老鸨无非是嘴角有颗痣,说话谄媚恶心的感觉。然而这个老鸨竟然一身素衣,很是清雅的打扮,项天不由得一愣。更是有了极致的兴趣。
“大爷里面请,来几个姑娘伺候着。倾城,墨菊招呼大爷里面吃茶“,她忙不迭的张罗着,早有两个官妓迎接上来,来对项天动手动脚的。
项天还真不是这路人,他来这无非图个散心而已,可不想把自己清白身子交代给窑姐。他来时候听说过教坊司的头牌叫做紫缘,便顺口说,“我听说你们这里的有个紫缘姑娘,是有名的才女,我项某是慕名前来”。
“大爷,您来的不巧,紫缘姑娘有客人。”,“哦?哪位客人能在才女这里讨一杯茶喝,也堪可告慰了。”。项天随口说着。
那个叫墨菊的献着殷勤,一边给项天倒酒,一边说,“今天来的,是位侯爷,叫什么武定侯,郭。郭什么来着”。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武定侯!”项天的脑子里急速运转这个印象。“武定侯是大同守将郭登封号,郭登的后人郭勋,因为混蛋卖国被黑掉了。那是嘉靖朝的事情,怎么天启年间还有武定侯的爵位!那**说他姓郭,看来是郭勋的后代了。我且看看这个人人性如何,再做打算”。
想到这里,他对墨菊招呼道,“墨菊啊,你跟你们妈妈说一声,来者皆是客。既然到这里了,也不分什么侯爷百姓的,大家都是慕名前来,我也想和这个侯爷分个高下”。墨菊看他的神情和坚毅,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多少明白,来这个地方的,有几个是没有身份的。所以她也就不再多说,去找老鸨子说这事。
老鸨听后,也觉得不敢怠慢,但也有些纠结此事。毕竟是个侯爷,打扰了他,岂不是自寻恶果,但这个年轻人似乎也不是善茬啊。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通报一声。只是由于不清楚屋里现在在干什么,也不便贸然就进去,只是在门外轻轻敲敲门。说了声:“有客人知道侯爷在此,想见一见侯爷,不知道侯爷大驾是否。。”。“方便”两字还没说完,里面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砸裂了一样。
紧接着就是一阵破口大骂,老鸨子知趣的退了几步。
听了墨菊的陈述,项天也基本断定了这个侯爷是个什么货色了,他在心里盘算这怎么给他点颜色瞧瞧。毕竟恨之入骨的郭勋已经没了,整整他的后代还是有必要的。真是老猫房上睡,一辈不如一辈。
想到这里,他大声喝道。“大家听了,我是都察院御史项天,奉总宪大人令,查各级文武官员眠花宿柳之事。一经查实,必然严办!老鸨子,你这里往来的有在任的官员吗”。
老鸨子心里咯噔一下。御史台!这个名头太大了惹不起啊。虽说屋里那个是个侯爵,但是他肯替我们教坊司出头吗。我如果隐匿不说,也吃罪不起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楼上下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家伙,尖嘴猴腮,山羊胡子很稀疏,破口大骂“猪鼻子插大葱,你装个什么象。那个周正都不敢跟老子我这么说话,你个小小的御史,活腻烦了不成。”他一边骂一边揪着胡子看着项天,做出一副挑衅的表情。
项天可没理他这一套,心想,我来这个地方是散心的。心没散成,陪你玩玩也好。故意装作不明白什么情况,问道“这位,你是何人呢?”。
那位武定侯朝着下面吐了一口,“爷是什么人,你听了站稳了,爷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定侯郭勋,你家小爷叫郭盖。我家的爵位世袭罔替,你个小御史敢和我无礼吗。。。。”。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看得项天想作呕。
好个锅盖啊,真是个好名字。项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忽然说,“你自称是武定侯,我就不懂了。我朝成例,在职官员眠花宿柳着,无论尊卑品级,一律打二十杖,降级罚俸,重者罢官。想来侯爷不会不懂,不如随下官去大理寺,弄个明白如何”。
郭盖傻了,心说这个御史真是个愣头青,怎么就这么死缠烂打的不放呢。虽然就算去了大理寺也没人敢把我这个侯爷怎么也,毕竟也不是光彩的事情啊。也罢。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就服软一次吧。
他给项天陪着笑脸,说了句,“项御史,项大人,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不是郭侯爷,我只是他府上的管家。就是仗着主人的名头耍耍威风,您别跟我计较,饶我这一次吧。”说着他看着项天,等待回复。那意思,你这次放了我,对我对你都有好处。
谁知,这个项御史,偏偏是软的不吃,硬的也不吃!
“好个恶奴!本官身为御史,职责就是纠察风纪,整肃朝纲。就算郭盖真的在这里,我也照拿不误。你个恶奴,打着侯爷的幌子招摇撞骗,着实可恶!”。
说着他走出教坊司的院子,对着巡街的一队兵丁亮出了自己的官印。“本官是都察院御史项天,今有恶奴横行,烦劳几位兄弟辛苦一趟,把他押送到五城兵马司,我随后就到,亲自提审。如有擅自放人着,我一定严办!懂么!”。领头的回了个“是”,带人进去,不由分说把那位侯爷绳捆索绑。押出去了!
剩下的这群**都害怕的浑身战栗,老鸨颤巍巍走上前来,说,大人还要不要去紫缘姑娘的房里。
项天长笑一声,“本官的话你们没有挺清楚吗,再敢多言,一并锁拿问罪!”。说罢扬长而去。
五城兵马司是都察院的附属机构,相当于公安分局的职能。项天并未露面,只对着兵马司的长官交待一番。然后径直回自己的住处了。
被接出来的时候,当了一次监狱风云主角的郭盖已经鼻青脸肿。他暗自发誓,和这个叫项天的小子不共戴天!置之死地而后快!
项御史过了把瘾,整治了无法无天的权贵郭盖,就此踏上赴任的道路。或许他没有想过,武定侯世家之所以如此之久而立朝不倒,不是那么简单的。他这次整了郭盖,也便是整了郭盖的那些姻亲们。而郭盖的姻亲,基本都是狠角色。
对于项天来说,他还不曾意识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总以为朝廷钢刀虽快,不能杀无罪之人。问题在于,郭盖兄可不这么想。从兵马司出来,没回家,而是直奔皇宫。去找他媳妇的姐姐。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姨子。另一个身份是皇帝大人的老婆。大家知道,皇帝的老婆实在很多,但这位的确是个比较重要的主。她的封号是荣妃,宫里没有皇贵妃与贵妃。她便是皇后之下第一人了。
有必要说,君昏不仅仅是臣暗,老婆也差点。当然皇帝大人除了木匠活之外也需要夫妻生活。所以对老婆一向宠爱有加。当然这个老婆也比较会来事,所以客奶妈觉得也很顺眼。对她也就放任了。导致的后果是这位荣妃娘娘实在是飞扬跋扈,枕头风赛过龙卷风。
郭盖的这番哭诉,让她勃然大怒了,她决定给这个叫项天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当然方式方法可以商量,目的最重要。一个字一句话一个中心一个基本点,这个项天实在不应该活着。
可以说,娘娘大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至少她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妹夫都是彻头彻尾的草包。她决定找个狗头军师来出出主意。。。她找来了崔呈秀。对此我也不清楚,崔呈秀同志人缘真好,客奶妈喜欢,荣娘娘也喜欢,莫非还有其他方面的特异功能不成。
崔兄分析一番,认为放项天到外任巡按有尾大不掉的后患,也不便控制。不如采取明升暗降的方法,留在京城慢慢收拾。只要在眼皮底下,不愁没把柄。抓住你个事,直接干掉。
晚上睡觉的时候,天启兄似乎兴致很高,说起了对对子挫败后金气势的项天。可惜他就要到关外赴任。不能随侍左右了。这句话正合了荣妃的心,她顺着话头说,皇上何不把项御史留京呢。项御史在都察院供职,皇上可随时召见。外任巡按是个苦差事,翰林清贵,恐不能承受。天启点头称是。他对自己的爱妃如此体恤朝臣而骄傲。当晚的功课做得非常好,快三更了还没够。荣妃暗自想,你是吃了药了还是打了鸡血了。不过想是这么想,他对天启兄的表现还是满意的。心说你要每天都能这表现,我何苦还找别人帮忙。
早朝时候,天启兄连打了几个哈欠。。。都是晚上太辛苦闹得。没等有大臣出来奏本。他便主动发问。项爱卿何在?吏部司官李学谨出班回应,启奏圣上,项天外放辽东巡按御史,两天前已经赴任。
天启点点头,说了句,项天是翰院之才,朕有心历练,让他充任御史,巡按御史巡视九边,代朕巡狩,也是大任。但朕求贤若渴,身边需要此等人才。着吏部传令,项天召回京城,以五品衔,仍在都察院行走。
群臣中很多替项天高兴,也有人嫉妒,唯独郭盖与他们都不同。他暗暗窃喜,这个效果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你回来,啥都好说,就怕你不在身边。
刚学会骑马的项天走的不快。和其他外任官员不同,他没有带随从。也没有坐轿子。身边也只有个刘福跟着。吏部的飞票很快就到了他的手中。
刘福深为项天有如此的圣眷恩遇而由衷高兴,项天却更多的是诧异。巡按好好的,怎么忽然改为五品衔回京了。这中间谁做了手脚或者谁在提拔?用心如何,总归是不得而知。
回京后,他得到了自己的新官职。都察院巡城御史。这是个五品的官,主要负责京城的治安问题,处理突发案件,审理日常杂事。他暗自琢磨,这职位也算不错,怎么就忽然落在了我的身上。毫无征兆。
百思不得其解后,也便不想这事了。你有砌墙术,我有过墙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现在想这个干什么。想开了,也就自在了。不再纠结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到谢石那里聊聊天。偶尔兴致上来,还会下个围棋,号称“手谈”。据说这里面的东西高深莫测,项天总输。谢老头倒是高兴了,高兴了就什么都说。
更为重要的是,他拜会了孙承宗。并得到了孙承宗的赞许。这是相当不容易的,孙老爷子可不常夸人,夸两句回去偷着乐去吧。孙承宗默许了他不入东林党,却享受东林党待遇。
也就是这件事,最终救了我们的项御史。
额外的说一句,项御史审案是有两下子的,被治下的百姓称为项青天。传说项天断的一个案子传至今天,仍然耳熟能详。
在中国的古代文化中,四大名着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据说后金将领人手一册《三国演义》,以此作为兵书。也难怪,此书通俗易懂,对于文化素质偏低的满蒙将官,应该是比较合适的读物。而明朝这边,有的是博大精深的文化。但每个人的文化素质也是良莠不齐的。
郭盖兄的爵位是世袭的,他本人肚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墨水,加上他大舅妈的表姐夫的二姨的小舅等等七姑八姨的亲戚,应该是够得上个小学文化水平。所以整人的功夫业局限于小学文化层次。
大家该记得,《水浒传》里有个章节,是说豹子头林冲有个漂亮的媳妇,偏偏被司令官高俅先生的儿子看上了。然后有了太尉设计陷害,林冲带刀进入白虎堂,最终发配沧州的故事。如今,郭盖兄打算让这个故事重演一遍。但是如同《三国演义》上的故事只在《三国演义》里好使那样。《水浒传》的故事业只有在《水浒传》里才是那么回事,但是对于郭盖来说,他似乎想不到这一层。
有必要交代的是,他的这个计谋倒也并非全无可取。整体应该是这样的,让荣妃同志宣召项天入**,以鉴赏珍玩为由。只要他应召前去,就以外臣未经宣召入**之罪名逮捕,然后由魏公公的忠实爪牙,“五彪”之一的许显纯拷打致死。
计划是看似可行的,项天同志仅仅是五品的巡城御史,自然没有牙牌(入宫的通行证),贸然闯宫,自然是死罪。
计划开始实施,一天后,正带着一队兵丁在街上溜达的项御史接到命令,速回衙门,有人找。他还纳闷,“什么人这么大的架子,能让一个御史矿工回去”。他问来的差人,差人也是一副敬畏有加的神态,项天更是纳闷了。完全不得要领。他还是奉行哪个自己一贯的信条:你有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
先去会会再说!!
作为五品的巡城御史,项天同志有自己的办公场所,比五城兵马司的办公室还大一些。他回到自己的地盘,看到了一个青衣小帽的老年人,瘦小身材,面白无须,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还未等御史大人开口,来人拿出一纸手令,扯着公鸭嗓子说道,“奉荣妃娘娘懿旨,宣都察院巡城御史项天入宫。”。
项御史明显一副没回过神来的表情说,“您是?”
“我是荣娘娘宫中掌事,宫中新到一批珍玩,皆是南唐名器,听说项御史最善典藏,想请御史大人前去品评一二。”来人看似谦恭,语气却不容分辩。
项天还未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在哪里。只是知道来者不善,他对着刘福喊了一嗓子,“来呀,奉茶”。一面招呼这个老太监坐下。
寒暄了几句,项天面有为难之色,“娘娘美意,下官感激不尽。只是我是外官,品级低微,如何入得宫禁啊!”。老太监微微点头,心说只要你上套了就行。
他笑笑说,“御史无需担忧,有我在前,无人敢拦阻。”说罢看看项天的反应。“那好,容下官前去更衣。”。
在后堂,刘福说,“这必然是武定侯设计陷害大人,不能前去。”。项天大笑,“我知道,可是刘福老哥,想害我项天的人或许不少,能害的了我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呢”。临走,他又交代刘福几句,如此如此。就跟着太监出了门。
一路果然无人敢拦阻,但是一到荣妃的地盘上,忽感到气氛很凝固,这个感觉,像是在山海关刘鸿大帐那样的森严。
荣妃同志自始至终没有露面,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南唐珍玩。等待他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同志和一道免费赠送的绳索。对此,他并不担心。
项御史没有和这几个特务废话,那样仅仅是浪费唾沫,不能收到任何实际小股。罪名是设计好了的,放手拿人就是了。不过他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罪名。离开自己的衙署之前。他对刘福说的是,“半个时辰后,如果我还未回来,你去告诉孙阁老,让他去找许显纯要人。”刘福迷迷糊糊的说了句知道了,他实在不懂项天的意思。
孙阁老,就是项天的偶像。时任东阁大学士的孙承宗,当时的朝廷如果还有人不能得罪的话,除了魏公公,也就是孙老师(天启皇帝的老师)了。
就才干来说,他是不世出的奇才,就品行来说,他也是无争议的民族英雄。目前众兽盈朝的状况他改变不了,那个爱做木匠活的学生他也改变不了。他能做的,只是慢慢的恢复辽东的边界,尽力保护正值有才干的大臣。
他很喜欢项天!从那次对对子开始。他明显觉得这个小子是可以造就的。应该着力去培养。大明王朝已经到了悬崖的边上,还有后金使劲的想往下踹,他当然在往上拉,但是他老了,他得找些想拉的年轻人。
锦衣卫的大牢里,许显纯明显没有给项天机会分辩,给他换上了囚服。并拿出了自己研制的88种刑具,他倒是想试试这个文采斐然又狡猾到底的项御史,到底是不是个能抗住刑的铁汉。
然而他没有得逞,囚服刚换好,孙大人就到了。锦衣卫自然不敢和孙老师说什么别的话。孙老师很顺利的把人带走了。并亲自设家宴为项御史压惊。杨涟、左光斗等同志出席了宴席。项御史一时名声大燥。郭盖兄当时就怒了,坐个牢还坐出反效果来了。
当时他气急之下,也未顾得上自己的文化水平,给天启大人上了一本错字连篇奏章。按理说,天启是个木匠,奏章一般直接魏公公就批了。可是有句话说命苦别怨政府,点背别怪社会。偏偏天启兄那天心情好,就看了他的奏章。捎带还批复了。
大概意思是,项天为五品衔,本无牙牌。朕爱才心切,特赐项天出入宫禁之权。以便随侍。郭盖身为世袭侯爵,不待查明,便行诬告,罚俸禄半年,降爵位为武定伯,以观后效。
郭盖兄哭了。项御史看似安全了。但是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危险还在前面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