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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记忆(四)

我扭头一看,居然是王逸德,我本想拒绝,谁知雷希已趁机握住了高科的手,而王逸德也揽住了我的腰,我心里又急又气,忽然涨红了脸,喉咙变得有些干涩,想说句话缓和尴尬的气氛,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王逸德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面孔,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轻轻咳嗽一声说:“你再看我,也看不到沈若的影子,我们并不是亲姐妹。”

“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亲姐妹,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你和她长得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你穿上这条裙子的样子。”王逸德的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温柔。

“你真的觉得我和沈若长得像?就像你觉得沈若长得像她亲生母亲陈子墨一样?这到底是事实,还是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我一想起到王逸德不仅为自己的女儿报仇,反而与倪画眉那个杀人凶手安然无恙地同床共枕,就忍不住生气。

王逸德并没生气,反而笑了,“你看,就连说话的口吻,你们两个都那么像,若儿也常常这样嘲讽我,有时候甚至更尖酸刻薄。”

“王晨知道她曾经有个姐姐吗?她知道你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完美父亲吗?她知道她那个看上去优雅的母亲其实是个杀人凶手吗?”我的声调忽然提高,周围的人诧异地看着我,不知道我为何忽然变得这么激动。

王逸德忽然拉着我的手臂挤出人群,一直走到静谧的花园,将一件长长的羽绒服披在我身上。

园子中光秃秃的枯枝上落满了雪花,池塘的水早已结冰,上面铺满了洁白的雪,一副冬日的衰败之象,然而不远处却矗立着三四棵花色各异的梅树,皑皑白雪无法掩盖淡淡的梅香,肆意绽放的小小梅花颜色淡得几乎与白雪融为一体。

“你看到花园中的莲花池和那几棵梅树了吗?可是莲花只有夏天才盛开,而梅花却在严冬绽放。我的确是个贪心的男人,既想拥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又不想失去香自苦寒来的梅花,可是到最后却全部都失去了。即使是女儿却也只能得到一个。”王逸德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寂寥沧桑之色,原本年轻俊美的容貌突然显现出许多皱纹,像是衰老了十岁,看上去与普通中年男子无异。

我不由得叹息一声,“人的欲望就是个无底洞,想要填满自己的欲望,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吧。”

“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的无奈吧,你们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可怕多狠毒,她威胁我说,如果我敢跟她离婚,她就要杀死我们唯一的女儿晨晨,让我余生都活在悔恨中。”王逸德的声音变得苍老起来,可是我听得出他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我却惊讶地说:“虎毒还不食子呢,她真的会那么狠心吗?”

“莹莹,你天性纯良,年纪又小,当然会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你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就会明白我的话了。”王逸德长叹一声,转身回到屋子。

我突然有些可怜这个男人,看似风光气派,可实际上却不过是个傀儡,一生被自己的妻子操控。年轻时失去自己最爱的女子,中年时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离开这个世界,而且还要时刻防备着自己的妻子威胁自己仅有的女儿。

倪画眉,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怎么一个看上去那么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心肠却那么恶毒呢?

一阵寒风袭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这样冷的天气,我穿的这么少,又在外面站了这么久,能不冷么?千万别感冒了,不然肯定被老妈唠叨个没完。我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开花园,我推门的时候,忽然感到背后仿佛有一道恶狠狠的目光刺过来,我大吃一惊忙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难道是我的错觉,我太敏感了吗?但是屋外的寒意让我无暇多想,赶忙躲进暖烘烘的屋子里。

“你上哪去了?手怎么这么冰?”我刚走进去,手就被高科握住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我,却忽然瞥到不远处王晨正望着我微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我总觉得她的笑容里有种特殊的含义。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怎么会允许高科这样关心我?

不管怎样,看到高科这样关心我,心里还是感到暖暖的,“里面太闷了,出去透了透气。”

“你穿这么少也不怕着凉?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高科埋怨道。

我仰起脸看到高科满脸责怪的神情,心里顿时溢满了幸福感,这是我曾经期盼了多久的场面呵,今天终于实现了,尽管他对我只是像朋友一样关怀,然而这已经足以使我快乐很久了。

“你傻笑什么?”高科奇怪地看着我。

我忙摇着头说:“没什么,对了,雷希去哪了?怎么没看到她。”

“她应该回家了吧。”高科的脸上露出些微尴尬。

我有些诧异,“她什么时候回去的?我怎么没看到她出去?现在时间不是还早么?她着急回去做什么?”

“刚刚王晨和她发生了冲突,王晨说王家不欢迎她,让她马上离开,雷希就气冲冲走了。好了,别管她们了,你刚刚是不是和王晨的爸爸出去了,你们说什么了。”高科白皙的脸上微微发红,眼中透出好奇。

我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只是我看到他们家的梅花开得好看,就随便问了他一些相关的问题。”

“只是这样吗?我怎么听到你们好像提到了你姐姐?”高科晶亮的眼中充满了怀疑。

“哪有啊,你听错了吧?高科,王晨以前不是很讨厌我的吗?现在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我忙扯开话题。

高科皱着眉头说:“我也不清楚,你还是问她自己吧,不过我想应该和杨凡有关系。”

“这样吗?”我看到人群中满脸幸福的王晨正拥着杨凡快乐地舞动着。

也许王晨对我的态度好转,杨凡真的功不可没吧,但是我觉得这和雷希的出现也有一定关系,王晨像是把原先讨厌我的心理转移到了雷希身上,不过也容易理解,毕竟雷希对她的威胁要远比我大得多。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学,派对在晚上九点就散了,不知道杨凡到底给王晨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居然完全放弃了高科,甚至还嘱咐高科送我回家,高科尽管有些舍不得王晨,却也乐意给我做一回护花使者。

我感到这一天是我十五年来最快乐的一天,因为我最爱的男生终于不再把我当做男孩子,而把我当做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看待了。

第二天我刚起床就哼起了歌,搞得我妈还以为我发生什么好事了。可是我一走进教室,满脸的笑容顿时凝结了,因为雷希居然坐在我的座位上和高科谈笑风生。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座位,雷大小姐,你好像坐错座位了吧?”我冷冷地看着她。

雷希却露出甜得发腻的笑容说:“沈莹莹同学,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你换座位了吗?”

“换座位?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诧异地看着她。

高科白皙的脸忽然涨红了,满脸羞愧之色,“这个,莹莹,那天班主任说你最近的数学成绩提高了不少,但是雷希是刚转过来的,数学和英语都有点跟不上,所以让我帮她补习。那天我就打算跟你说的,可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哦?原来是这样?你一直开不了口,所以就用这种方式让我知难而退,是不是?”我冷笑着点着头走到了最后一排那个原本属于雷希的座位。

“莹莹,对不起,都怪我,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你应该明白我的苦衷,是不是?”高科看我生气了,忙追过来跟我道歉。

我冷笑一声,“高科,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只怪我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妄想和你这种优等生做朋友。”

“叮叮叮”上课铃在此时响起来,高科还想说什么,无奈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他也只能回到座位上,我则面无表情地拿出课本,心里却翻江倒海。我真是轻看了雷希,她居然这么有手段,这么轻易就让我出局了,难怪王晨都视她为劲敌。

我不是一个好斗的人,而且也没有王晨那样的资本可以针对别人,我能做的只有沉默,尽管心里充满了恨意,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大概只有班里的女生捉弄她的时候,我心里才觉得有些解恨。

尽管那些敌对雷希的女生曾经邀请我加入她们的行列一起捉弄她,但我不想同她们同流合污,只能婉言拒绝。

雷希像是故意气我一般,每当我出现在教室,就故意摆出一副和高科亲密的样子,这让我醋意大发,气得甚至不再理高科,尽管他很无辜,也曾经试图与我恢复从前的友情,我凝视着他的脸,淡淡道:“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那就不要再和雷希那么亲密。”

“莹莹,你不觉得你太无理取闹了吗?就算咱们是好哥们,你这样的要求是不是也太过分了?况且雷希是个好女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她?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高科满脸的无奈,可是语气却丝毫不曾变软。

我明白自己毕竟不是王晨,不会为了我而疏远别的女生,况且雷希的背影和侧面和王晨有些相似,也许比起我来,高科更喜欢雷希。可是我个有感情洁癖的人,既然高科不能答应我,那我也不愿强迫他,为了大家好,我不如放手。

于是我和高科彻底成了陌生人,雷希是个很有办法的女孩子,果然渐渐得到了高科的心。

高科仿佛早就忘记说过与我做一辈子朋友的话,而且王晨又一味追着杨凡,对其他男生视而不见,高科也被她冷落了许久,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雷希,班上渐渐传出了高科和雷希在谈恋爱的流言蜚语,尽管我嫉妒得要命,然而却也无可奈何。

期末考试中我的成绩出人意料地成为了班上第三名,然而被第一名的高科和第二名的雷希压着,心里始终不痛快。

寒假就到来后,我只能用学习逼着我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连父母都觉得诧异,因为我这个对学习一向不感兴趣的人居然这么拼命,况且杨凡整天来我家帮我补习,父母甚觉安慰,就连杨凡都说以我现在的成绩考重点没问题,父母每天都喜笑颜开的,可是我却不再笑了,甚至忘记如何去笑。

我对杨凡的行为始终不能理解,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不喜欢王晨,却又要挣脱和王晨待在一起,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曾试探过他,可他就是笑而不语。

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那天,又开始下大雪,我正在家里帮着老妈打扫家里的时候,雷希忽然给我打电话说:“沈莹莹,我听说王晨的父亲王逸德失踪了,她妈妈开车购物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而坐在副驾驶上的王晨尽管幸免于难,却失去了双腿,我想她再也无法跳舞了。”

“什么?这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尽管我知道王家人难逃一死,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死在这一天。

我想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可是王逸德为何会失踪,他到底去哪里呢?难道他能抛下唯一的女儿安心离去吗?那他知道王晨受伤的事情吗?

“当然是真的了,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可是你知道是谁的车子与王晨妈妈的法拉利撞在一起的吗?”雷希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

我的心里忽然充满不好的预感,不安地问道:“谁?”

然而雷希的话却让我差点晕过去,她哭着说:“是高科父亲的皇冠,高科父母当场死亡,高科也身受重伤,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医生说没希望了,我知道你很喜欢他,所以我想你还是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我挂上电话后,几乎站立不住,我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忘记了流泪,这一切一定都是个梦,高科,他怎么可以死,如果他死了,那我还如何活下去。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医院的,可是我却没见到高科最后一面,也许上天不忍心让我见到他破碎的面孔,而让我永远记得他最俊美的样子吧。

这个冬天是我一生中最难忘最寒冷的日子,就像三年前沈若去世的那个冬天一样。

我离开医院后,来到车祸地点,斑斑血迹已被大雪覆盖,同时也掩盖了当时的惨象,厚厚的白雪下面埋着五个人的血,包括我最爱的人,那红色是那么刺眼,仿佛映入我的眼中,顿时蔓延成一片血红,我的眼睛被刺痛了,痛得不住的流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因为盯着阳光下的白雪时间太久,所以导致暂时失明,当我眼前忽然变黑,以为天忽然变黑了,直到我父母找到我时,我不停说:“妈,这天怎么一下子就黑下来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呀?现在明明还是白天,天哪,你的眼睛......”老妈没有再说下去,惊慌失措地让我爸把我送到了医院。

经过治疗,我的眼睛终于保住了,可是却变成了近视,不得不戴上眼镜,于是眼镜变成了我的面具,它可以遮住我眼中的忧伤和疼痛。

然而这是我一生中最难捱最痛苦的春节,我甚至有些痛恨人们的欢声笑语和永不停歇的爆竹声。我久久不能忘却失去他的那深刻的切肤之痛,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只能在眼泪中度过。白天我只能努力学习来让自己忘却失去高科的痛楚。

我再也没看到杨凡,他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像王逸德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去医院看过王晨一次,然而却被她瘦骨嶙峋的鬼一般的样子吓坏了,而且她的脾气变得特别暴躁,一看到我就破口大骂,让我滚。后来我再也没有去看过她。王晨出院后就去了别的地方,从此我们就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见过。

雷希想来也是真心喜欢高科的,她也伤心得几乎哭成泪人,没过多久,她就再次转学了,后来我们也没有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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