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蝶恋花》晏殊
周天出事那天，阳光明媚，毫无一点征兆。李桂香想起那天周田还兴冲冲地从集市上买了一只烧鸡，中午从工地上回来，呲着牙憨厚地对李桂香说他们活了差不多五十个年头了，第一次舍得买东西。李桂香当时还抱怨周田越老越精了，娃娃一个都没在家，他老两口就偷吃好吃的！周田抽着旱烟，看李桂香把鸡肉一块一块撕了下来，笑着说不是他学精了，现在该到他享福的时候了。
可是那个中午周田一嘴鸡肉都没吃，他舍不得吃，全留给了李桂香，他知道李桂香身体不好，应该好好补补，而他的一身老骨头，还硬朗了。李桂香也是吃了一点，把剩下的鸡肉收了起来。晚上她炒了青椒炒鸡肉，做了个鸡肉臊子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菜都凉了，周田还不见回来，她一边喂猪一边等周田。看天色已晚，她的心有点慌，站在大路上看路上的行人，就是不见周田。晚上九点多时，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火急火燎告诉李桂香，周田在工地上被高处掉下的水泥桶子砸着，没救了！
李桂香只觉眼前一黑，瘫倒在地，等她醒来，已是第二天了，睁开眼睛看着孩子一个个红肿的眼睛，“妈，爸爸——呜呜——呜呜——爸爸——”她觉得她的天都塌了下来，她哽咽的说不出话，闭上了眼睛，任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幸好欣子的大伯在教育局工作，才能在周田入土前及时通知到他们姊妹几个，见了周田最后一眼。周田在外面出事，按村里的风俗，是不允许进村的。欣子当时并没有多想，可是往后的七八年时间里，每次想到那寒酸、孤苦、凄凉的临时帐篷，欣子都不能释怀：活着没想过什么福，死了都不能风风光光地入土！眼泪又在脸上流淌了。当然，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欣子，读书去吧！七七纸都烧过了，你就去学校吧——”
“大姐，我要在家等爸爸，他会回来的，我要等他，再不让他走了——”
“欣子，有我们在家等爸爸就行了，你念书去吧——”
“那怎么行，爸爸最疼我，看不见我他会难过的。要去你就去学校吧，哥——”
“周小欣，你醒醒，爸爸他死了，死了，再也回不来呢——”
听到军子歇斯底里地喊叫声，欣子从迷糊的状态中回过了神，她惊恐地看着军子，又看看家里的每个人，终于哇的一声放开嗓子大哭了起来，这是她回家后第二次哭，周田下葬时她都无动于衷，她终于从疯傻得状态中醒了过来。
清醒了过来的欣子仿佛一下子换了一个人，她不哭也不闹了，也不说疯疯傻傻的话了，而是帮李桂香喂猪喂驴。欣子就是这样，一旦回到现实中，她就无比的冷静，她知道家人承受的痛苦并不比她的少，所以把苦难装在肚子里，烂在心里，是对亲人做好的安慰。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蒙在被窝里，咬着牙一个人低声抽泣。
在家待了两周，在大岚小岚的劝阻下，亮子、玲子、欣子收拾了心情，陆续返回学校。欣子站在校园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同学，一张张笑脸清晰地在欣子眼前晃荡，听着他们的嬉戏打闹声，心突然被揪的好痛。以前，这一切也属于她，可是现在，一切的欢歌笑语都与她无缘了。
黄土高原，十一月份的校园已步入了冬季的萧条，只有校门前几棵老松树有点活着的迹象，整个校园看不见一丁点的绿色，梧桐树叶在风的吹打下，凌乱的撒了一地，就像此刻欣子的心情一样。欣子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地吐了出来。在返学校的车上，欣子就想好了，她不能再哭哭滴滴了，她也不会哭哭滴滴了。一些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即使多么的难过，伤心，痛苦，都无济于事了。如果不坚强，懦弱给谁看！
欣子背着书包，一步一步走向了宿舍，当打开宿舍门的时候，她坚强的心一下子软了起来，泪水不经意地又涌了出来，她看见班上的女同学都在等她，一个个脸上写着怜悯。张兰兰抱住欣子，无声地抽搐着。不知过了多久，欣子挤出一丝笑容，拍着张兰兰的肩膀，笑着对大家说:“谢谢！谢谢！你们都回去吧，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大家都很自觉的离开了宿舍，生怕打扰到欣子的休息。
欣子躺在床上，可就是睡不着，她突然觉得很饿（自从周田去世，欣子特别能吃，她把她的悲伤都转移到暴饮暴食上了），她下楼打算去学校超市买一袋方便面，在出楼口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她，欣子寻声音找去，看见杨永亮站在离宿舍楼不远的地方，本来白净的脸此刻却红的如同柿子。
“好久没见。”欣子看着他一脸的难色，知道他来是安慰她的，可是欣子不愿再听到劝慰的话了，她开始逃避，宁愿让别人觉得她和以前一样，家里没出事，也不愿看别人比自己更痛苦的眼神。
“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嗯嗯，你饿不饿，我要买点吃的去。”
“还没吃饭？我带了点面包和苹果，要不你先吃点！”
“嗯。”欣子接过杨永亮手里的东西，两人很自然地走到操场旁，欣子席地而坐，打开袋子就吃了起来。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使劲地往嘴里塞东西，杨永亮看着她的吃相，心酸酸的，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如何开口！
“周小欣，你在这？”杨永亮转过头看去，只见一个个子中等，梳着小平头，浓眉大眼，看上去很招人喜欢的小伙望着欣子。
欣子被突如其来的喊叫声下了一跳，不由地打了一声嗝，一看是王俊生，呆呆看了他三十秒，一本正经地问道:“有事吗？”然后继续吃她的东西。
王俊生走到欣子旁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来看看你！”
“哦哦，我没事的。”说着侧着头看了看杨永亮，“这是我高中同学，来看我的吧。”又转向王俊生，说道:“这是我初中同学，也来看我的。”
王俊生挠了挠头，笑呵呵地说:“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想不开！”
欣子这次没有立即反驳王俊生，只是侧着头看着他。也许在某一时刻，欣子还真有点想不开，她也想到了死的念头，可是看见母亲李桂香一夜之间凌乱的白发，红肿的眼睛，这个念头边在欣子心底沉了下去。她站了起来，对他们两个说道:“你们玩去吧，我先回了——”
“喂，我是来看你的，你怎么这样——”王俊生嚷道。
欣子停了下来，一脸迷茫地问道:“那我应该咋样？”
“在我面前你就不要逞强了，想哭就哭吧，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难道你铁石心肠？”
欣子咬着牙看着王俊生，她突然恨起他来了，他高傲自大，自以为是，还自以为很了解她，其实他一点都不了解她，此刻她最不愿听别人说的话就是他刚才说的话。欣子笑了笑，说道：“我没有眼泪，你让我怎么哭！再说我就是铁石心肠，没心没肺惯了。”
“回去吧，大家都好好的就好。我也要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啊——”杨永亮走了过来，在欣子肩上轻轻拍了拍，看着欣子走进宿舍楼，就往校门走去。
王俊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什么，朝杨永亮奔去，“喂，你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