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味乘着清风钻进了塞弗伦村长的鼻孔,这个年届七旬的老人鼻痒难当,打了个喷嚏。
老人吸吸鼻子,满面愁容地望着远处打谷场上操练的人群。
离塞尔弗河上最凶恶的河盗给的期限只有一天了。而村民们在新雇来的教官的训练下却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老人现在十分后悔听信了这个年轻人的花言巧语:他自称自己是一个知名的库吉特家族的继承人,在家族里受过良好的武艺和战术教育,精通箭术和防御术。当然这并不是老人非选他不可的理由,老村长所以选择他是因为他的要价最低,仅仅是包饭就行。
“便宜果然没有好货。”老村长愤愤地嘟囔着。现在他要考虑的是如何凑出那一百个第纳尔的钱来保证村子不被烧掠。毕竟,钱走了还能赚回来,只要有肥沃的土地,再多的钱也能赚回来。至于领主,那是完全指望不上的。赛弗村的领主就是村民们自己,这是罗多克人千百年来的传统。或许城里的人们早已在葛瑞福斯“国王”的鞭子下忘记了这个光荣的传统,但是在村镇上,这个传统依然被坚持着。葛瑞福斯想了很多办法来消磨这些顽固的罗多克人的传统思想,但无论是增加自治村的赋税还是削减自治村的拨款,甚至是取消对这些自治村提供武装保卫,都无法撼动这些山民那颗顽固的传统之心。
但总有人是抵不住的,尤其是面对国内越来越差的治安环境。城镇、城堡以及出卖了自由的村子有领主的军队保卫,有有实力的自治村可以雇佣老练护卫队,有些小村子也可以联合在一起组织自己的自卫队,但像塞弗村这种几乎不与任何村子接壤、又穷得叮当响的村子来说,只有雇佣那些落魄的骑士或者来路不明的教练来训练自己的村民,能稍微地抵抗一下。有些村子就是因为雇佣了这些来路不明的家伙,导致全村被抢甚至被屠杀的惨剧,有些案子甚至就是那些被雇佣的家伙干的。也正因为这,很多贫穷的小村子正抛弃掉自己恪守的传统,向葛瑞福斯称臣。
然而塞弗村不会,至少在老村长还是村长的时候不会。作为罗多克共和国的经历者和见证者,老村长早已将罗多克共和国时的那种“领主只是民众的代表而非民众的主人”的思想深深地烙在骨子里。哪怕是向河盗交钱,他也不会向专制的国王低头。
也许现在就是实践这个誓言的时候了。老村长这么想着,嘴角挂上了苦笑。
一个年轻的村民气喘吁吁地跑到老村长旁边,打断了他的思绪。老村长不悦地接过年轻人递给他的纸,慢慢地辨认着上面的每一个字,他边看着信,手边跟着颤抖,他看完信时,手已经完全无法捏住信。年轻人一边扶着他,一边在盘算着是不是多叫几个人。
“快,快把那个教练叫来!”老村长拼了很大的力气,稳住声音对年轻人说道。
年轻人把老村长扶到屋边坐下,一步三回头地朝着操场跑去。
老村长捏着信,看着天,胸脯不停的起伏着。
乌萨愤愤地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水面。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被丢掉工作了,自从被父亲逐出家门之后,他就没有顺利过:先是被一个库吉特商人骗到罗多克卖给一个东方大陆的奴隶贩子,他挥舞着那把从家中带来的弯刀,杀了十来个人才逃脱;然后被一个商队雇去做保镖,结果因为称呼商队的二当家为:“低贱的跑腿商人”而引发了一场斗殴,结果是他的家传弯刀被抢,被暴打了一顿扔出了商队。又被一个萨兰德传教士收留,跟随着他一直到杰尔喀拉。传教士给了他一把萨兰德剑作为报酬后,就将他赶出了寺院,理由是他太高傲了数次质疑至高神的存在。
然后他便来到了塞弗村,这时他已经降低了要求,只要管饭,他就可以教导村民们武艺,让他们可以对抗那些河盗。结果训练刚满一个星期,村民们刚领会他的意图时,那个老糊涂村长就对他说他们已经解除了威胁,不再要他了。乌萨先是一惊,然后骂骂咧咧地奔出塞弗村,连那作为酬谢的10个银亚尔也不要了。
“低贱的农民,”乌萨恨恨地说,他拿起剑,对着空气一阵乱砍:“待我继承了家业,率领着亲兵铁骑,一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惧。”说着他又朝空气狠狠地劈了一剑,这次他的手并没有握紧剑柄,剑就如石头一般,飞向河中央,击出一阵水花。
乌萨呆呆地望着河面,良久才啐了一口唾沫:“这倒霉的日子。”
乌萨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他准备回塞弗村,低声下气地请求老村长给他一口饭吃,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乌萨怅然地想起了父亲把他逐出家门时的话:“没有了贵族身份的你什么都不是。”那时候的乌萨轻蔑地回应着自己的父亲,博尔济吉特家族的主人:“我会向你证明我是最强的,哪怕是丢了这个愚蠢的族名!”他的父亲闻言大怒,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对着他的面门啐了一口唾沫,并折断了一张弓。这是将他逐出家门并逐出族的举动。乌萨那时指着父亲誓言,他会带回一支军队,让他的父亲将弓修好,擦干他的唾沫,并烧掉那双踢他的鞋子。
现在呢?别说军队,就连自己的剑都被自己给扔了,现在还得回去那个赶他出门的村庄,讨要一碗饭吃。
“生命比尊严更重要。”这是那个东方奴隶贩子跟他说的一句话,那时候的乌萨还算有点力气,加上那把还没有被缴下锋利的弯刀,他可以用刀刃回答那个自大的家伙,然而现在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就剩下了一个身无长物的自己。当他没有了东西来护卫生命的时候,尊严又有何用呢?
乌萨这么想着,无神地走在道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他听到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远处叫:“嗨,那边的那个农民,过来!”
乌萨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叫的是农民,乌萨可不是农民。
“嗨,那个农民!”年轻的声音又一次叫唤。乌萨还是没有理会。
年轻的声音第三次叫唤时,伴随着马蹄声。乌萨这次停住了,一匹青色的马挡住了他的去路。
乌萨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人马,这是一匹健壮的青色斯瓦迪亚马,披着精致的马甲。马上的骑士面容清秀,身材瘦削,穿着一套外罩着黑底白色狼头图案袍的锁甲。
克莱斯家族。乌萨的脑海中闪过家中老师教过他的《卡拉迪亚大陆家族大全》的内容。这是一个斯瓦迪亚的小家族,领地似乎是在帕拉汶附近。他们怎么会到这靠近罗多克首都的地方来?
“你是在叫我么?”乌萨望着年轻的骑士,冷冷地说。年轻的骑士被他的态度所激怒,他猛地抽出剑,指着乌萨:“跪下,你冒犯了我,卑贱的农民。跪下求饶我可以免你一死。”
“生命比尊严更重要。”奴隶贩子的话又在乌萨耳边响起。
“博尔济吉特家的男子从不向王之下,父之外的人下跪。”博尔济吉特家的组训也在闪在他的脑袋。
乌萨苦笑着,慢慢地弯下了腰。
马上的骑士满脸怒气中挂上一丝冷笑,他已经决定处死这个不听话的农民。他望着乌萨,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忽然他只觉得眼前一灰,胯下的马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慌忙扔下剑,想紧紧地拉住缰绳,却怎么也抓不到,转瞬间便被马重重地摔到地上。
乌萨捡起地上的剑,慢慢地接近摔倒在地的骑士,对着他的脖颈。冰冷的剑锋已经触到了骑士柔软的皮肤,那个骑士恐惧地惊叫:“求你了,不要杀我!”
乌萨的脸上挂上了冷笑。他想起来他第一次杀生。那是一匹陪他长大的老马,已经老得不能跑,也不能做其他的活计了。他的父亲将他带到马前,命令乌萨杀了这匹马,结束它的痛苦。
乌萨盯着老马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仿佛充满了感情:它在求生,它不愿意去死,它是我的伙伴。
年幼的乌萨扔掉了剑,哭着对父亲说他并不想杀掉这匹马。父亲面容冷峻,口气却不容置疑:“它是一匹马,你必须杀了它。它的所有感情都是你想象出来的。”然后父亲转身离去,扔下一句话:“你不了结了它,我就了结了你。”
乌萨含着眼泪刺穿了老马的心脏。但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了一种放松,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畅快。
他第一感到自己掌握了什么,能够处里和决定什么。
就像现在一样,这个骑士的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乌萨缓缓地推进剑,冰冷的剑尖已经割破了骑士的皮肤。骑士完全顾不得所谓的风范,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大哭大叫起来,刚才的煞气荡然无存。
“住手!”一个声音打断了乌萨前进的剑尖。乌萨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正手持一把匕首指着他。乌萨偏着头,打量着这个女人:她很年轻,丝巾遮挡了她的面容,但是能看得出来,她并不丑陋。她有着不错的身材,胸部如山峰一样挺立,腰身匀称,即使被长袍遮住,也能想象得出她的腿很长。乌萨望着她,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他是你什么人?”乌萨望着躺在地上的骑士,问道。
女人手持匕首,走近几步:“他是我的丈夫。我是罗多克领主的女儿,我的丈夫是……”
乌萨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对一个手下败将的名字没有兴趣。”
“你用卑鄙的手段!”骑士大声抗议。女人瞪了他一眼:“住口!你就是败了现在需要你的妻子来救你!”骑士羞愧地低下头,没有答话。
乌萨饶有兴致地看着女人,她一步步地走近乌萨,在距离乌萨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下。
“你现在可以提要求了。”女人看着乌萨,冷冷地说。乌萨哑然失笑。这真是个胆大的女人,她似乎在赌乌萨不会阻止她的接近,也在赌乌萨不会在她接近他之前杀掉这个骑士。
“你陪我睡一夜,我就放了他。”乌萨笑着,说:“我想看看你的双峰,触摸你的蛮腰。”骑士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你杀了我吧!”他嘶吼着。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冰冷的剑拒绝了他的举动。
女人发出“哼”的冷笑。即使隔着面纱,距离几步,乌萨仍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如果这样可以救下这个没用的丈夫的话,我会满足你。不过我也会在你觉得最快意的时候,将匕首插进你的体内。”
乌萨故作惊讶:“你以为我会让你带着匕首和我一起睡么?”
女人发出一阵笑声:“你会的,男人都会满足女人一点小小的要求,以便她们能张开大腿。”
乌萨觉得心中一阵发毛。即使是草原上最烈最壮的女人,也没有如今面前这个女人让他有如此的恐惧感,甚至连父亲也比不上这个女人令他恐惧。乌萨退缩了。
“我只要他的铠甲和剑,还有他的马。”乌萨说。女人望着躺在地上的丈夫,点点头:“可以。”然后她冷冷地对他的丈夫说:“脱下你的铠甲,留下你的罩袍。我不想看到你赤身裸体的样子。”
不多时,那副锁甲便摆到了乌萨的面前。乌萨满意地望着到手的战利品,嘴角轻笑。女人冷冷地望着他,牵着丈夫的手,慢慢地退回她的马前。她翻身上马,掀开面纱,冷冷地盯着不远处的乌萨。
那是一张普通的脸,却透露出很多女人都没有英气与傲气。
乌萨盯着这张脸,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我叫蓓莎?戴恩伦,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博尔济吉特乌萨,你记住这个名字,女人。你会再见到我的。”
“我记下了,博尔济吉特乌萨。”蓓莎冷冷地说:“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但愿你有足够的人手和运气,保住你的头颅。”说着她猛一催马,马蹄扬起黄尘,一路奔去。他的丈夫光着脚在后面紧紧地追着,活像一只猴子。
待他们完全消失在地平线后,乌萨才去捡起那副锁甲。那是上等的苏诺手艺所做的甲,价值不菲。
一张纸掉了出来。
乌萨捡起来,这是一张用斯瓦迪亚文写的悬赏令。上面通缉着两个诺德人,总价是十万第纳尔。
乌萨吹了一个口哨,十万第纳尔!那可是可以买下十顷土地,并养上两百个装备精良士兵的巨款。有了这笔钱,他还用愁什么呢?他满怀激动的心情,把悬赏令又浏览了一遍。
只见在最下面,写了一行小字:“据信他们将于18日左右抵达亚伦。”
“还有五天。”乌萨兴奋地想。他穿戴好锁甲,拿上长剑,满怀信心地向塞弗村走去。这一次他要向那个该死的老村长要回属于他的东西,至少也要和他要上一匹老马。
乌萨这么想着,不禁吹起了快乐的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