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与北魏以祁连山为界,犬牙交错,寸土必争,单就雍州而言,每年不知有多少忠魂埋骨荒野,又有多少勇将悍卒脱颖而出,功成名就。
近几年来,祁连山一线崛起最为迅速当属洪武王朝的陷阵营,陷阵二字取自《洛阳兵书》,“将众整齐,但临战阵无不陷者”,这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诡异部旅来自青州,覆甲白袍,一弓两壶,传闻管带庞青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名不见经传,因受皇命派遣跨州而战,既不受雍州军的待见,更被北魏军卒所憎恨,但就是这样一支出身来历无比尴尬的部队近些年于边境屡立奇功,让北魏精锐都忌惮三分,曾在定边河谷一战困杀北魏名将穆椒图,以庞青云为首亲领三百骑快马扮作西线溃军,佯装慌不择路引诱穆椒图进入定边河谷,而后从事先备好的绳索攀逃出谷,投以巨石封锁退路,剩余八百骑士皆备火矢,一战歼敌三千余,名将穆椒图活活烧死尸骨无存,不仅成就了洪武近年来少有的一场大胜,更让无人知晓的陷阵营一战成名。
雍州战事频繁,陷阵营大都顶在东北一线,与老将赵广陵所率大军一起扼住关东走廊,保雍州东面安危,离家三年,杀了三年,陷阵营从当初的满编千人变成到如今只剩甲士百余,八百多条人命大都抛在了祁连山不知名的角落里,尸首也寻不回来,曾经在青州投军只为混口饱饭吃的新兵,竟都成了如今手握至少几十条人命的老鬼。
终于,庞将军领着我们回乡了。
正如当年那句承诺,杀完了北蛮子,回家生儿子。
百余骑日行一百五十余里,最终在青州边的夔山山阴扎了营,天色虽然暗了下来,但总算进了青州地界,好容易能喘口气,夜里也能升起明火支起锅,煮些野味。
“将军,喝口汤吧……”一个白袍小将端着冒热气的汤碗来到倚坐在树下闭目养神的庞青云身旁笑着说道。
很香,是寻常难得一觅的地龙汤。
一袭银甲上满是伤痕的庞青云睁开眼,从小将手中接过碗,也不怕烫,大口直接倒进嘴里,喝了个干净。
白袍小将似乎早已习惯自家主将一副匹夫做派,不像那些所谓儒将娘们似的妞妞捏捏,看着就让人打心眼里觉着舒坦,他也不说话,接过碗,转头又嚷嚷着拼命往铁锅那儿挤,晚了,可就连汤渣都剩不下了。
即便一同出生入死了三年,陷阵营一干同袍也都不知道其实自家庞将军不仅仅只是和青州都尉同姓,更是实打实的将门子弟,单看他一些做派,实在比市井盲流还痞,有时几个同袍聚在一起口无遮拦数落那个在青州毫无作为只知敛财的庞士元,也不见他脸上又任何异样,甚至还会附和两句,骂个痛快,几年仗打下来,倒是有传闻说将军一身卓绝武艺出自名扬天下的点苍宫,让几个从前混过江湖的老油条深以为然。
洪武江湖大得很,水也深得很,门派世家数不胜数,背后与庙堂甚至皇家的关系也错综复杂,不知深浅的外人到处打听到后来也必定是一头雾水,但几个庞然大物总是天下闻名的,道门龙虎山天师道,昆仑山正一道,释林知我寺,儒家尔雅山,兵家点苍宫,外加一个立着半截石碑的无双阁,无论这江湖谁领风骚,都撼动不了这些传承过千年的不朽存在。至于庞青云是否真的师出点苍宫到现在并没有个定论,但他一身枪法出众确实是铁打的事实,稳稳的二品境界,单就武艺而言,已经登堂入室,雍州军中没有几个敢说能稳压庞青云一头,就连雍王朱载厚手下第一虎将,有“麒麟儿”之称的罗克敌也曾听闻其名头,赞过一句凌厉。
陷阵营百余人马歇息一夜,五人一组值守,半个时辰一换,四更埋锅煮食,卯时初刻,朝阳渐起,又拔营向东。
队伍走得不快,庞青云胯下骑一匹神俊照夜白龙,行在最前,身后依次呈锋箭阵,交头摩肩,是长途奔袭最节省马力的行军方法。
对于时常日行三百里后还要与北魏蛮子交兵接战的陷阵营而言,日行一百五十里算不上什么强行军,数日后,队伍便到了飞鲈口大营,庞青云让队伍在营外驻扎,随后入营递上换防文牒,一人单骑策马奔向飞鲈城。
庞青云提枪披甲,胯下白马如飞,冲入城中,马蹄敲在雨后的石板路上,渐起水花。
直奔庞府,只见庞府缟素。
下马,卸甲。
庞家上下无数人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却与大少爷有七八分相似的青年将军,只猜想这莫非便是少小离家的二公子吗?
灵堂内,惊闻爱子死讯而一夜白头的庞士元枯坐于棺前,见到并不被宠爱的次子归来,双目泣血,说不尽的悲伤哀痛,直至昏厥。
庞青云喝来管家奴婢,扶父亲回房歇息,又差人找来郎中,诊断开药后便独自一人回到灵堂,他背靠在棺木旁,面无表情低着头,喃喃张口,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四岁那年,我当着几百宾客的面背下《诗经》百篇,老家伙没有笑,你不过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便得了赏赐无数……三弟重病卧床时,我每日为他端药擦身,盼他早些好起来,你却趁四下无人,偷偷打了井水浇水在他被子上,天寒地冻,三弟身子本就弱,哪能受得了,终究没熬过那冬天,你却还说早死早好,省的烦你……我九岁离家,独自一人四处寻访名师,皇天不负,被我拜入点苍宫门下,习练枪法,吃的都是你这等膏腴子弟所不能想象的苦,你可知道什么是端大枪?我两手各端一杆十五斤重的铁棍,每日都得端足八个时辰,稍有不平,便用削了皮的竹板抽手背,倒刺钩进肉里,还得自己一根根拔出来,你可吃过这种痛?那一年,我可足足抽断了六十多根竹板……”
“我十四岁下山只身回青州,在梧桐坊曾见过你一面,你大抵是不知道的吧,你可还记得那次与你一同夜宿崔莺儿的葛大同被人枭了首?那时我提着他的脑袋望着你,心里真是想连你的也一并割下来了事,但你知不知道我为何没有动手?因为我与你不同,你不过是个只知道玩乐的废物,而我却注定要留名青史,比起你,还有更多要紧的事等着我去做……”
“我知道你也曾派了几波死士来杀我,甚至还费尽心机买通了北蛮子,在惠狼山堵我,那一战我陷阵营亡了整整八十个弟兄,你可知道我当时多想飞马回来把你剁成肉酱?你急什么呢,我并不会与你抢这庞家产业,你知道吗,我瞧不上,可惜,与你这等废物又能说得通的什么呢……我在祁连山一刀一枪与北蛮子拼死,如今这一身功绩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你在飞鲈城吃喝玩乐,却让人给宰了,人家为了一个青楼妓子就把你给做了,说出去可真是丢尽了我庞家三世武将盛名,老家伙宠了你一辈子,只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你会落得这般田地吧……”
庞青云蜷起双腿,右手掌心抚着额头,默默断了言语。
好半晌,他才又开口说道:“庞家死了你,其实才是好事,偌大的家业若是落到你手里,哪还有不断传承的道理,虽说我早晚也会亲手宰了你,可你毕竟姓庞,哪能由得外人胡来,所以你且放心吧,我会寻到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把他们也给宰了,我庞家百年威名,又怎能在我手上蒙尘……”
说完,庞青云起身,握紧手中银枪。
这天夜里,正值壮年的庞家家主庞士元饮药后突发恶疾,吐血而亡。
庞青云奏章一本急递上京,表示须为父守孝,恳请丁忧三年。
明皇感其忠孝,下旨准许庞青云不入兵部赴任,改领青州都督,节制青州大小兵事。
庞青云上奏请辞。
眀皇再下旨,不予辞,加庞青云三等靖安伯。
庞青云领旨谢恩,庞家再掌青州兵权。
接旨第二日,庞青云领陷阵营军士出营,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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