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的十二空间通过某一特定磁场,存在于同一整体中。一般而言,一个生命诞生于哪一时空,他(她)就必须在哪一时空存活至生命终结,如果想要超脱时空束缚,须设法进入零时空,而愈水痕就是可指引人们进入零时空的物质。
零时空不生不灭,无悲无喜,存在于每个时空中,是连接各时空的纽带,但又是无人敢涉足的恐怖之地。对于第三时空的人而言,一百年的时间已经很长,也该活腻了,而且人们之所以希望活得更长久,不过是看见了希望、贪恋着世间的美好以及对死亡等未知事物充满了恐惧,这些都与悲喜相关,这些都需要一个血肉之躯去感受、去体验,但是,进入零时空后,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依然温暖的身体却永远无法唤醒冰封的灵魂,你只能无意识地,带着进入零空间前的最后一刻的记忆跟着时空流转,你只是一道常年不变的风景,装着旧人的梦,你跟时间做了一笔可耻的交易,只为印证一件事情——你曾经存在过。
第六空间有一个龙门国,那里的水域之宽广,完全可以与第十一空间的黑水区相比,不同的是那里是大多数鱼儿的天堂,而黑水区却是缺乏阳光的黑暗之地,常年在那里生长的鱼并不多。
龙门国的国民们一直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直到四百多年前,一场战乱之后,龙门国上下的命运发生了巨变:先是国王王位被篡,再是王后被逼改嫁,不久王子也客走他乡、下落不明,国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水面上经常漂着鱼的尸体,体格精壮的国民都被拉去了做苦力,在其精疲力尽之前,还会被拉去做活体实验,至于叛逃者,更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不是被用热水活活烫死或被火活活烤死、烧死,就是被活埋或被千刀万剐而死。
“王后,你饮下这杯酒吧,饮下后,你就会忘了今生的所有记忆,就能够安心地活着,只要活着,我们就有希望改朝换代。”老嬷嬷已经苦口婆心地劝了碧珠好几个时辰了,但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
两颗大大的泪珠分别悬在她那双碧绿水杏眼中,然后像是被推落悬崖的珠子一样滑落之朱唇边。
她看着年幼的王子,欲言又止。
王子约莫六七岁,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茫然。
“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他。”王后对着几位心腹说。
众人连连点头。
碧珠又对着一位高大严肃的中年男子说:“林侍卫,国王生前最看重的人便是你,龙门国向来等级观念淡薄,大家认同的是职位划分,按照你与国王的契约,国王死后,你必须拥戴我和王子,如今国王惨死,我和王子也大势已去,不知道你是否还愿意按照契约坚守职责,保护我儿?”
“王后放心,林肃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别说有约在先,就冲着国王对我们的情谊,林某也绝对不会不管。”
碧珠接过酒杯,迟疑了一下,“去把我枕下的那个红色纸包拿过来。”
嬷嬷会意,拿到手的时候却莫名地浑身颤抖。
关于这包一直放在碧珠枕下的东西,碧珠从来不向任何人提起,身边的人只知道它来自一个古怪的老人。
嬷嬷的手抖得厉害,她走到碧珠面前,尝试着将纸包打开,却被碧珠阻止了。“让我自己来,你们带着王子离开。”
嬷嬷慌了!她觉得王后一定是要寻死!“王后请三思!”嬷嬷突然跪了下来。
“你这是何必?!”碧珠上前欲将嬷嬷搀扶起。谁知嬷嬷用力抓住她的手,硬是不肯起来。碧珠无奈,“我不死,王子一定活不了!”
众人面面相觑,表示不解。
这时,王子哗地一声哭了起来。
“不许哭!”碧珠对王子斥道。
王子愣了一下,又继续抽噎着。
“还哭!”碧珠瞪着王子。
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抚慰王子。
“你带他出去。”
嬷嬷迟疑了。
“你带他出去!”碧珠重申了命令。
嬷嬷低声应着,连哄带骗地将王子带了出去。
“王后,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肃试图说服碧珠。
碧珠目送着嬷嬷和王子,待嬷嬷把们阖上后,她回过神来说道:“你们细想一下,我的祖宗是谁?”
“龙鱼圣宗,拥有龙门国最古老最纯净也最神秘的血统。”
“你们再想想,那个流传已久的传说。圣宗血脉,可解百毒、利万物,可同化一切血统,固其子嗣,不论其母,必继承其宗血。我是这一代唯一的传人,王子便是下一代。关于我们的血统,有一个说法是,我们的血液是开启神殿之门的钥匙,此次外敌入侵,串通内贼来谋害我国,又大兴土木和制造杀伤力极强的武器,狼子野心可见一斑,不可能对神殿的传说充耳不闻,他们要想开启神殿之门,就必须利用我和王子,而王子是将来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他们的头号眼中钉,他们恨不得立即处决他,但是如果我死了,他们或许不会很快要王子的性命。”碧珠很平静地道出这一切,好像自己不是在寻死,而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碧珠端详着手中的纸包,将它折了又折,然后径直地吞了下去。她轻轻地咳了两下,一滴血溢出了嘴角,将要滑落,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突然微笑着对大家轻松一笑:“木已成舟矣,可要好好待王子。”
众人一时悲恸无语。
王子素来虽有些调皮,但不至于对他人动粗,这次却对着嬷嬷又抓又扯的,幸好嬷嬷向来忠厚隐忍,不喜欢将他人的不好放在心上。
“你放开我,我要见我母亲!”王子始终重复着这样的话。
嬷嬷一直死死将他拽住,任凭他打闹。
“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王后怎么会寻死呢?”
“我不管!我要见母亲!”
“他们有要事要商量,小孩子不能听。”
“我不管,我不管……”被从后面搂住胸膛和腰腹的王子,试图拖拽着嬷嬷走,试了几次无效后,王子有试图将嬷嬷的手掰开,嬷嬷的一只手被弄疼了,稍微松了一下,但又在王子想要走的时候马上反应过来,将其背后的衣领拽住。
王子的脖颈被衣领压出了一圈红色,脸也跟着涨得通红。
“你这个坏嬷嬷!”王子开始变得狂躁,揪着嬷嬷的衣服又撕又咬。他哪有力气去与嬷嬷抗衡啊,此时的他充满了挫败感,已然恼羞成怒。
咿呀,门开了,是碧珠。
嬷嬷一脸讶异地将手松开。
王子见母亲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扑上前想要撒娇和控诉嬷嬷刚才对他无礼。
“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懂事!”碧珠将王子推开。
王子衔着眼泪委屈地看着母亲,平时父亲要惩罚他的时候,她总是在一旁劝说道:“孩子还小,不要跟他较真。”现在倒好,父亲不在了,连平日里最疼爱他的母亲也来骂自己,大人们究竟都怎么了?一个个阴阳怪气的,说话做事都不顾及小孩子的感受。王子撅着嘴这样想着,放声大哭了起来。要是平时,他一哭,全世界都要围着他转,这是这次他哭得这么伤心,却没有人来劝慰,这让他感到更加委屈,因此便越哭越厉害。
碧珠多想上前去将他紧紧抱住,但是她不能,她强忍着泪水,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个方向是去神殿的方向。
王子想要追过去,却被林肃死死抱住、打晕。“嬷嬷,你和我们一起离开。”林肃对着嬷嬷说道,又与其余几个伙伴对视了一下,然后大家心领神会地各自散去。
王子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一处破旧的泥屋里,见不到母亲的他,又来到如此陌生的环境,不免又是一阵恸哭,哭完就睡,睡醒就哭,起先嬷嬷一直好心安慰着,可她不久就病倒了,嘴巴老张着却说不出话来,林肃对她也没有法子,对王子的哭闹更是没有法子,再加上每天都要想法子应付追兵,早已烦得焦头烂额。
大概是王子已经懂得哭再也换不来任何的关注与同情,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变得安静了起来,还学会了怎么照顾生病的嬷嬷。更奇怪的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哭过。只是在心底,多了一些冷漠。
嬷嬷很快病逝了,下葬的时候,王子潜入水底,草草地给嬷嬷挖了一个坟,将她埋了,又摘下他脖颈上的一颗珠子,与嬷嬷陪葬。埋葬好嬷嬷后,他呆呆地站在嬷嬷的坟边,嘴巴微微地张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他听那水流,彷佛在断断续续地念着墓志铭。
“必须赶快离开这里。”林肃匆匆从王子身后高耸的石林窜出。
王子木然。
“听到没有!”林肃上前拉着王子离开。
正当林肃一转身,一条有20米长的鲶鱼从淤泥中跃出,两只眼睛像大大的血红色灯笼。它不断翻滚着淤泥,把周围的水弄得浑浊不堪。
“王子,你且退下。”林肃拔剑欲刺向鲶鱼喉部。鲶鱼双翅一挥,产生巨大的水流,将林肃冲到一旁。林肃趔趄了几步,双脚已陷入了淤泥中,当他还没来得及立稳,鲶鱼便张着垂涎的大口,欲将林肃一口吞下。
林肃勉强挥剑,刺穿了鲶鱼的上颚。淤泥中一抹鲜红慢慢晕开。被刺疼的鲶鱼全身扭动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拔出剑的林肃跟着鲶鱼头在水中剧烈地摇摆了起来,形成巨大的漩涡。而鲶鱼上颚的剑也被一点点地甩了出来,当剑完全被甩出鲶鱼身体的时候,林肃便跟着强大的漩涡旋转了开来。
在一旁观看的王子眉头一紧:林肃是陆军,不谙水性。他这样想着,又隐约察觉到鲶鱼的腹部扭动起来有些奇怪,好像有东西横在胃里消化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鲶鱼反应过来,王子的脚就已经重重地踢在了鲶鱼的腹部,鲶鱼还来不及震惊,王子又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与鲶鱼拉开一段距离,然后又是狠狠的一脚提在鲶鱼的腹部,这时,鲶鱼口中喷涌出鲜血,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瞬间的昏厥,它血红色的双眼像是即将熄灭的灯火,变得暗淡开来。
等等!它好像要呕吐!看!它鼓起的喉咙,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被吐出来一样。但是,那个东西好像又慢慢地从它的食道滑了下去,鲶鱼的神情有着残留未退的震惊,但显然已经开始恢复了意识,当它喉咙中的那个东西还没有完全滑到腹部的时候,它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奇怪。”王子心想,他又一次展开了攻击,依然是攻击鲶鱼的腹部。几个连环踢后,和鲶鱼的鲜血一起被喷出的,还有鲶鱼腹中的那个东西。只见它安稳地睡在气泡了。
“猫?”王子愣了半天,才像是吐气泡一样地吐出这个字来。气泡中的巨猫微微睁开一只眼,又转过身去酣睡。“是假装看不见我吗?”王子瞪大眼睛自言自语道。
这个时候,林肃突然从猫的身后出现,正挥剑刺向气泡。当他的剑梢正要碰到气泡的时候,猫伸出它的一个指甲尖,将剑挡了下来。不管林肃怎么靠近,他的剑就是不能再向前分毫。
僵持了一段时间后,猫开口说话了:“你还是那么喜欢用蛮力,肃儿。”
林肃听后,惊讶得早已说不出话来。他愣了半天,采颤颤惊惊、一字一顿地说出话来:“师……师……叔……”“这……这……这怎么可……能……”他依然不敢相信。但是那声音、那神态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掉的!没错,眼前的这只巨猫就是他的师叔!林肃由讶异变得欣喜若狂。“师叔您老人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巨猫,“又为何是这般模样?”他不解地问。
“说来话长。”巨猫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道,他慵懒的眼神瞟了一眼王子,然后指着王子问林肃:“那个家伙是谁?”
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脸去。
林肃将龙门国的遭遇和与王子多年来的逃亡生涯一五一十地告诉巨猫。
“原来是这样,少年看起来算是有些慧根,日后我与你们同行,一起对抗你们的敌军如何?”
林肃听了,当然连忙叫好。王子眼中却充满了不信任。
“哎呀!”王子眼睛一阵刺疼,疼得不禁在地上打起滚来。
“师叔万万不可!请快快住手!”王子挣扎着在地上打滚,没有求饶之意。
“倔强的小伙,求饶即可活命。”
“师叔我替他求饶!”林肃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巨猫。巨猫无奈收回法术。
“我可不会感激你的。”王子咽了口唾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巨猫安详的神态突然有了一丝严肃。
自那以后,王子、林肃、巨猫三人同行,一起杀敌无数,王子对巨猫的戒心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深了,对林肃的芥蒂也减轻了很多。只是好景不长,王子稍微建立的安全感又被深深地击碎了。
犹记得那一晚,风雨肆虐,不少沙土路被冲刷出很多条细小的溪流,王子站在一个跑满青苔和藤草的石碑后,亲眼看见林肃被巨猫杀死,就在自己眼前不到10米的地方,巨猫变长了的指甲刺穿了林肃的心脏,鲜血被雨水冲刷开来,沿着缓坡刚好流到他的脚尖下,他看着染上泥水和鲜血的鞋子,不禁浑身抽动起来,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而倾盆而下的雨则像是一把把尖刀,似乎要把它剁得血肉模糊才摆休。
“你这个畜生!刽子手!”王子使出浑身的力气对巨猫吼道。
见到突然出现的王子,巨猫有些失措,但很快恢复了镇定。“你来了。”他对王子说,又看向停止了呼吸却始终睁着眼没有倒下的林肃,“你看这家伙,多么的脆弱。”“生命为什么会这般脆弱呢,麟。”巨猫的表情笼罩着一层悲伤,模糊了他的脸。
“不要叫我麟,我是龙门国的王子!我也是你的仇人!”说完,王子向巨猫发起了进攻,但很快被巨猫控制住了。
巨猫没有杀了麟,而是将他囚禁了起来。这对于麟而言,是比死还难受的惩罚。他多年来浪荡漂泊,岁月将他的娇气彻底粉碎,却越发将他的傲气磨成一把把利剑,只要有人触犯它,他必定挥剑而起,不能将对方压倒也必要挫其三分锐气。如今身边仅有的两个可以信任的人,一个背叛了自己,一个被夺去了生命,而自己,却这么弱小,弱小到任由仇家摆布,所有对自己无能的怨恨像是一台轰鸣的机器在搅着一个化不开的面团。
如果麟的内心充斥着恨,恨的缘由一定是他自己。“无非是自己不够强大,无非是自己不忍拒绝,无非是自己不懂放弃……终究那个该死的,还是自己!”这是麟一遍遍地鞭笞自己的话。这些话像噩梦一样萦绕在他脑海里已经几百年了,他所要做的就是将其转化为敲之即响的黄钟,声音清亮脱尘,震慑人心。
在天池的水底,麟的乌黑长发在他的头部缠绕,像裹着一条黑丝绸。他轻快地从口中吐出几圈气泡,仿佛在跟流水嬉戏,然后缓缓地张开双眼,这个时候,我们可以看到这个美丽的少年的眼神十分空灵而干净。刚才的一切,多年前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